几天后,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沪上画报》,被送到了傅宅。
头版下方,一张清晰的黑白照片占据了显著位置。
照片的背景,是那间简陋的孤儿病房。
画面中央,苏晚微微侧身蹲在病床边,月白色大衣的衣摆垂落在干净的地面。
她正低着头,专注地为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童擦拭脸颊。
一缕碎发从她光洁的鬓角垂落,侧脸线条柔美而沉静,眼神低垂,流露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温柔。
她的一只手,被一只从被子里伸出的小手紧紧攥着,画面定格在这无声的依赖瞬间。
照片上方,是一行醒目的铅字标题:
“寒门绽明珠,慈心暖稚童——傅先生慧眼识佳人,苏晚小姐现身慈善医院,沪上名媛新星冉冉升起?”
标题下方,还有一行稍小的副题:
“昔日秦府蒙尘玉,今朝善举动申城!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苏晚拿着那份报纸,微微颤抖。
照片上的女子,沉静,温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彩。
寒门明珠?
沪上名媛新星?
这些词汇,烫得她心头发慌。
……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
苏晚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睡得极不安稳。
柴房的霉味、秦世轩喷着酒臭的狞笑、冰冷的猪笼、漫天飘散的婚书碎片、慈善医院里那些孩子们苍白的小脸……
像一群狰狞的鬼魅,在梦境的深渊里追逐撕扯着她。
“不…放开我…爹…娘…”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息着。
她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末的刺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傅宅这个安全的牢笼里。
可是没用。
不行,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黑暗里…
她几乎是滚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
理智告诉她,不该去。深夜闯入他的书房,太过僭越。
可身体被巨大的恐惧驱使着,只想逃离这片吞噬她的黑暗,奔向那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奇异安心的光源。
走廊尽头,傅承钧书房门下,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线。
她无声地穿过昏暗的长廊,停在厚重的雕花木门外,抬起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里面隐约传来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沙沙的,规律而沉稳。
光是听着这声音,她狂跳的心,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丝。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傅承钧站在门口,穿着深灰色的丝绒睡袍,领口微敞。
他显然也没睡,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讶。
“做噩梦了?”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傅承钧的视线,在她冻得有些发青的脚趾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多问,侧身让开门口:“进来。”
傅承钧走到壁炉旁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边,拿起搭在扶手上的一条厚实的羊毛毯,转身递给苏晚。
“披上。”
苏晚默默地接过,带着他体温的毛毯裹住冰冷的身体,暖意瞬间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坐哪里。
傅承钧没再看她,径自走到靠窗的小圆桌旁,拿起一个精致的白瓷茶叶罐,用小银匙舀出些许碧绿的茶叶,投入杯中。
热水冲入,茶叶瞬间舒展、沉浮,清冽的茶香袅袅升起。
他端着那杯刚沏好的热茶,走到苏晚面前,递给她。
“喝点热的。”
苏晚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进温热的茶汤里。
傅承钧没有安慰,也没有询问她噩梦的细节。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沉默地望着窗外。
时间,在茶香和雨声中缓缓流淌。
苏晚的啜泣声渐渐平息,茶杯里的茶也快凉了。
傅承钧终于转过身,走到苏晚面前。
苏晚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她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紧绷、蔓延。
傅承钧缓缓伸出手。
苏晚以为他要替她擦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着。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在脸上。
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只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意味,替她拢了拢肩上滑落些许的羊毛毯边缘。
他的指尖,隔着柔软的羊毛,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裸露在睡衣领口外的锁骨肌肤。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苏晚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睁开眼,撞进傅承钧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里。
他的动作停顿在那里,手指依旧停留在毯子的边缘,距离她的肌肤只有一线之隔。
两人的呼吸,在咫尺之间无声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