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蜷缩在床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湿透。
她是从后花园翻墙逃出来的,单薄的旗袍被蔷薇花刺勾破了好几处,手臂和小腿上划出细密的血痕,被冰冷的雨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但她感觉不到。
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底那片冻彻骨髓的荒原。
“呵…呵呵…”她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破碎的惨笑。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刺痛。
她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些什么,脑海里却只剩下父亲模糊的笑脸,母亲枯槁的泪眼,秦府柴房的霉味,漫天飘散的婚书碎片…
最后,是安全屋阁楼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滚烫的吻。
那个吻!
她竟然…竟然为杀父仇人动情!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一秒钟都不能!
她踉跄着爬起来,冲到衣橱前。里面挂满了傅承钧为她置办的华服,那些丝绒、绸缎、羊绒,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耻辱的烙印。
她看也不看,胡乱地抓起角落里一件最不起眼的旧式棉布罩衫,那是周管家让她干活时穿的。
她迅速脱下身上湿透的旗袍,将这件带着淡淡樟脑丸气味的粗布罩衫套在身上。
没有时间多想!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
走廊里一片死寂,她像一道无声的幽灵,避开仆人可能经过的区域,跌跌撞撞地穿过空旷的客厅,溜进厨房,从后门闪身而出。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逃离。
逃离那座华丽冰冷的牢笼,逃离那个戴着温柔面具的魔鬼,逃离这被谎言和仇恨编织的一切!
同一时刻,傅宅书房。
死寂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先生!”阿诚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他甚至没等里面回应,就推门闯了进来。
“先生!苏小姐…苏小姐不见了!后花园墙头的蔷薇藤有被强行翻越的痕迹!守夜的阿福说…说好像看到个影子往东边弄堂跑了!”
傅承钧的背影,猛地一僵!壁炉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铁青。
“找!动用所有力量!给我把她找回来!立刻!马上!”
“是!”阿诚心头一凛,毫不迟疑地应声,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
他几步走到书桌前,一把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看也没看,直接扔给阿诚。
“把这个带上!去巡捕房找亨利督察!告诉他,我傅承钧欠他一个人情!让他的人,立刻封锁东区所有路口!特别是码头、火车站!所有旅店、车行,给我一家一家地查!”
阿诚接过文件袋,入手沉重,他立刻明白了傅承钧不惜动用最大底牌的决心,“明白!”
“还有,让青帮杜三爷手下的弟兄也动起来!沪上所有的暗巷、赌档、烟馆,任何能藏人的犄角旮旯,都给我翻一遍!”
“告诉他们,我要活人!毫发无损地给我带回来!”
“谁找到,我傅承钧重金酬谢!谁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
他顿了顿,“我让他全家陪葬!”
“是!”阿诚再不敢有丝毫耽搁,抓着文件袋,转身冲进了外面的雨幕中。
傅承钧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底的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书桌上。
“砰——!”
桌上的钢笔、墨水瓶,被震得跳了起来。
“晚晚…”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痛楚,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瞬间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吞没。
雨夜的沪上,被无形的巨网笼罩!
“呜——呜——!”
巡捕们穿着黑色的雨衣,跳下车,粗暴地敲打着路边紧闭的店铺门板,厉声喝问。
“开门!巡捕房查人!”
“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灰布衣服!赤着脚!”
“快说!不说就当同伙论处!”
与此同时,在那些巡捕房灯光照不到的、更深的黑暗里,另一些影子也在无声而迅疾地行动。
穿着黑色短褂、戴着斗笠的汉子,三五成群,像鬼魅般穿梭在迷宫般狭窄潮湿的弄堂里。
“三爷发话了!掘地三尺也要把傅先生的人找出来!”
“眼睛都放亮点!是个穿灰布衫的小娘们!长得挺俏!”
“西边路口堵死了!东边弄堂给我一寸寸搜!”
“找到人,傅先生重重有赏!弄伤了,仔细你们的皮!”
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捕兽笼。
冰冷的雨,刺耳的警笛,粗暴的喝问,帮派分子游弋的阴影……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个在黑暗中仓皇奔逃的猎物,急速收缩!
苏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
赤脚早已被碎石和碎玻璃划得鲜血淋漓,每一次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迷宫般黑暗潮湿的弄堂里跌跌撞撞。
“这边!仔细搜!”一声粗嘎的呼喝从不远的岔口传来!
她吓得魂飞魄散,赶快缩进旁边一个堆满废弃木箱和破箩筐的角落阴影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在垃圾堆旁停顿了一下。
一个粗鄙的声音响起:“妈的!臭死了!这破地方能藏人?走吧!去前面看看!”
脚步声和光束,渐渐远去。
苏晚瘫软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还能逃到哪里?
巡捕房、帮派的人…都在抓她,傅承钧,他竟有如此滔天的权势!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汽车大灯光柱,直直地打在了她藏身的这个肮脏角落。
完了!
被发现了!
那辆汽车没有鸣笛,只是稳稳地停在了弄堂口,车头大灯如同两只冷酷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她。
车门被推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军靴,踏进了浑浊的积水里。
接着,一个披着军用雨披的身影,叼着一支点燃的雪茄,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他隔着雨幕,看着狼狈不堪的苏晚,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苏晚小姐吗?怎么,傅承钧那艘大船…这么快就沉了?”
“让你沦落到钻垃圾堆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