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阳光如薄纱般悄然洒落在宁静的山村里。一辆车身贴着“省农业科学院”醒目标志的黑色越野车，缓缓驶入了村口。车轮碾压碎石路的沙沙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村子的宁静。正在水井边弯腰打水的李婶，被这声音惊动，她缓缓直起身子，手搭凉棚，眯起眼睛向村口张望，手中的水桶险些滑落进井里。

　　“快来看呐！省里的大专家来咱们村啦！”李婶扯着她那大嗓门一喊，原本还沉浸在清晨慵懒氛围中的村子，瞬间像被注入了一剂兴奋剂。正在吃早饭的村民们，嘴里还嚼着饭菜，纷纷放下碗筷，来不及擦去嘴角的饭粒，便一窝蜂地涌向村口。

　　王有为此时正在后院，精心地给新栽的橡树苗浇水。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他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水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顾不上这些，三步并作两步往前院跑去。刚拐过墙角，差点和迎面冲来的小雨撞了个满怀。

　　“慢点！”小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她的眼睛明亮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兴奋地说道：“我刚接到林教授电话，说农科院的专家已经到村口了！”

　　王有为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手心也瞬间沁出一层薄汗。他慌乱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走，咱们赶紧去看看！”

　　村口早已围满了二三十号村民，大家你挤我、我挤你，都想一睹专家的风采。那辆黑色越野车旁站着三个身着白大褂的人，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为首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正和林教授亲切地握手寒暄。王有为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名牌上，上面清晰地写着：陈志明 研究员。

　　“这位想必就是发现野生松露的王有为同志吧？”陈研究员目光敏锐，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王有为。他主动伸出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林教授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

　　王有为有些局促地握住那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感觉自己粗糙的老茧蹭到了对方光滑的皮肤，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地说：“陈、陈老师好，我们就是运气好，碰巧发现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陈研究员笑着打断他，然后转身向王有为介绍身后的两位助手，“这是小张和小李，他们可都是我们食用菌研究室的骨干力量。”

　　小雨在一旁悄悄捅了捅王有为的后腰，压低声音说：“别紧张，专家也是普通人，没什么可怕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后山进发。赵老三不知从哪儿挤到了队伍最前面，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满脸期待地对陈研究员说：“领导，您可得好好给咱们看看，我们村这松露宝贝到底值多少钱呐？”

　　陈研究员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加快了脚步。很快，他们来到了橡树林边缘，昨天王有为和小雨发现松露的地方，已经被他们用树枝做了简易标记。

　　“就是这里。”小雨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拨开落叶层。刹那间，那股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弥漫在空气中。

　　陈研究员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戴上手套，从助手手中接过专业工具——一把精致的小铲子和毛刷，那模样就像一位严谨的考古学家即将开启一场重要的发掘。围观的村民们见状，也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影响到专家的工作。

　　只见陈研究员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松露周围的土壤，每一个动作都轻缓而精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随着黑色块茎逐渐显露出来，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样，陈研究员？”林教授忍不住轻声问道。

　　陈研究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取出放大镜，仔细观察松露表面的纹路，眼神专注而认真。接着，他又轻轻刮下一点样本，放入随身携带的试管中。做完这些，他才缓缓站起身，摘下手套。

　　“初步判断，这确实是黑孢松露，而且……”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村民，目光最后落在王有为脸上，“品质相当不错。”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赵老三激动得拍着大腿，大声嚷道：“我就说嘛！咱们村要发财啦！”

　　“但是，”陈研究员提高了声音，试图压下嘈杂的议论声，“需要进一步检测才能确定具体品种和商业价值。”

　　他转向王有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们需要采集样本带回实验室。按照规程，要取整颗松露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王有为还没反应过来，小雨已经惊呼出声，声音里满是惊讶和不舍，“那不就把松露毁了吗？”

　　陈研究员推了推眼镜，耐心地解释道：“这是标准程序。松露必须经过分子检测才能确定菌种纯度，而且……”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小雨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发抖，眼中闪烁着焦急的光芒，“这可是我们发现的第一个野生样本啊！”

　　助手小张在一旁插话道：“小姑娘，科学研究必须严谨。不按标准取样，检测结果就不准确。”

　　王有为盯着地上那颗来之不易的松露，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他能理解专家的要求，但一想到要亲手毁掉这个可能改变村子命运的宝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裤缝。

　　“能不能……只取一小块？”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剩下的我们想留着做菌种……”

　　陈研究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样本量不足会影响检测精度。你们要想发展松露产业，科学数据是基础。”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婶小声嘀咕道：“城里人就是事儿多……”王大伯则皱着眉头，默默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赵老三突然跳出来，扯着嗓子喊道：“我看他们就是想把咱们的宝贝骗走！谁知道拿回去还不还？”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立刻点燃了村民们的疑虑。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现场一片混乱。陈研究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小雨突然站到王有为和陈研究员中间，她双手叉腰，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她的声音清亮有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陈老师，我查过资料，国外有非破坏性取样技术，用微型钻取松露内部组织，不影响其继续生长。农科院没有这种设备吗？”小雨直视着陈研究员的眼睛，眼神坚定而自信。

　　陈研究员明显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你……是学这个专业的？”

　　“我是生物技术专业的，”小雨挺直腰板，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去年在《真菌学报》上看到过相关论文。”

　　王有为惊讶地看着小雨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她脸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她坚毅的轮廓。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城里姑娘懂得远比他想象的多。

　　陈研究员和小雨开始用专业术语交谈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就像两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在交换数据。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所以完全可以用16S rRNA测序代替全基因组测序，”小雨最后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样本量可以减少到0.1克。”

　　陈研究员沉思片刻，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赞许地说：“后生可畏啊。好吧，我们折中一下，取0.5克样本，这样总行了吧？”

　　小雨转头看向王有为，眼里带着询问。王有为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取样过程变得异常安静，大家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陈研究员的操作。陈研究员亲自上阵，他手持微型取样器，动作精准地从松露边缘取下绿豆大小的一块。当他把剩下的松露重新埋好时，王有为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三天后出初步结果。”陈研究员收拾好工具，对王有为说，“你们村确实有特殊之处，这片橡树林的土壤微生物群落很特别。”

　　他递过一张名片，接着说：“保持联系。对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雨，“有没有兴趣来农科院实习？”

　　返程时，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今天的见闻。赵老三凑到王有为身边，压低声音说：“有为啊，你可长点心眼。那专家看小雨的眼神不对，别让他把人拐跑了。”

　　王有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寻找小雨的身影。只见她正走在队伍前面，和陈研究员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扯着王有为的心。

　　回到家中，王有为发现母亲罕见地主动问起了松露的事。

　　“听说省里专家都来了？”母亲一边盛饭一边问，脸上带着好奇的神情，“那东西真那么值钱？”

　　王有为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他想起小雨和专家侃侃而谈的样子，想起她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想起陈研究员看她时那欣赏的眼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口蔓延开来。

　　晚饭后，王有为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雨借住的李婶家附近。院里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他能看到小雨伏案工作的剪影。她在做什么呢？是在整理今天的资料，还是在考虑陈研究员的邀请？

　　王有为站了许久，夜露不知不觉打湿了他的衣领。他这才默默转身离开。回家的路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那个城里姑娘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几座山，还有更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