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抽完烟,掸掸衣服,往身上喷了点顺香水,又靠近嗅嗅衣袖,确认闻不见烟味才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他依旧没有发现属于程月的妖娆身影,倒是江时海一直在厨房忙碌,走走停停。
陈生走过去,靠着门槛:“程月呢?”
“不重要,中午好,不好也好。”江时海娴熟地翻炒锅里的青菜,力度更大了。
“那你绑来的小孩呢?”
江时海握紧锅铲,一片青菜叶像那个空中飞人,从锅中飞跃而出,掉落锅台上:“我给他解了绳子,可能回家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它实在是太吵了,对了,你还记 得林希颜房里的画吗。”
“记得,两条蛇。”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图腾吗,关于蛇的寓意有很多,当然我也只是在书上见到过,摊贩说这副画可以庇佑她早日.....”
“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一胎三宝,对吧。”江时海接过话茬说道。
“没错,所以我认为和前者相关,包括这里的杏花被人们视为失去贞洁的存在,从少女成长为女人。但我也在质疑这些只是表象,而藏在最深处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江时海摆出呕吐的动作:“想想女人我就要吐了,不过我也听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
“昨天的那个死者名叫蕾芙,是当地一名17岁的未婚少女,为人和善,长相清秀,家庭幸福,生平从未与别人起过争执。她是在昨天早上的七点左右被村民发现死在田地中,除了腹部撕裂,并无其他明显伤痕,内脏不翼而飞,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肚子里生生钻出来一样。不过她的面容不仅可以说安详,甚至洋溢性福的微笑。”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有人说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才会得到这种结果。但其中有一位女性村民却很嫉妒,认为蕾芙一直保持贞洁,所以被它选中,这种说法也得到绝大部分人的赞同与支持。而蕾芙的父母更没有悲伤之情,他们对此坚称是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耀。”
“它是谁?”
“不知道,他们不肯回答,不过这些也只是据说,事实是否真的如村民们所说,有待考究,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的是。”
江时海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她的内脏确实不见了。”
“她肚皮上的线,像破腹产后的伤口竖切缝合线,刀口更大,所以我也认为村民描述的伤口特征并没有在撒谎。”江时海在锅中加了少许水,“我知道的都讲完了,保正不包真。”
陈生走进厨房,弯腰蹲下打量灶台上的油盐酱醋:“没错,所以我们今天可以去昨天晚上的那个地方再看看,我只在意他的下落。”
江时海清理完灶台污垢,询问:“嗯,对了,林希颜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你不是挺护着她吗?”
“我……”
陈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动作自然地接过江时海手中的铁锅铲,计量后精准放入1.5g的盐,随意翻炒几下出锅。
“你?你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江时海侧目而视。
“没什么,让她一个人吧,比起我们,她天生就属于这里。”
“说不定她收到的是能被称之为邀约的电话呢,不然她会来吗?真是美醉了。”
江时海上扬的语调中,毫不掩饰对林希颜的讽刺与不屑,陈生没有否认,安静看着他,视线逐渐移向江时海苍白手臂上的玫瑰十字刺青,欲言又止。
很快几道简单的菜被端上桌,江时海从厨房中端来最后的鸡汤:“鸡汤来咯!”
程月始终没有出现,客栈内只有陈生与江时海两人,他们也并未等林希颜回来才用餐。
二人落座后陈生大快朵颐,江时海也默默吃着饭菜,份量很多,不过很快盘中餐一滴不剩,被一卷而空。
“时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陈生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并未给江时海反应拒绝的时机,“等事情结束后,你离开这里后会做些什么?”
“你问我这个干什么,”江时海放下碗筷,故作高深莫测,声音低沉,“不知道吧,可能会去工作吧,毕竟我很穷。父亲是矿工,儿子也会是……”
“是矿工?”陈生接话。
江时海向陈生眨眨眼睛,继续说道:“错,父亲是矿工,儿子也会是狙击手!”
陈生当真了,呆呆地盯着江时海。
江时海见陈生信以为真的模样,捧腹大笑:“想什么呢,当然是升官发财死全家啦。”
“你吓死我了,再休息一下,我们就走吧。”
江时海点点头,回到房间的床上倒头就睡,陈生等他睡得差不多才喊醒他,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回到那天晚上的树林中。
白日的树林里一片枯黄,地面的土壤残存烧焦的痕迹,安静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生一直往前走,发现在昨日烧死那具尸体的地方有着一颗并非透明的红色弹珠,外貌完好无损,折射七彩光芒。
他蹲下身捡起来,放在手心中仔细打量,它表面刻着No.114514,内部的棉絮构成一团火红色云雾,张牙舞爪。
“这是什么”江时海好奇地问陈生。
“我也不知道,”陈生摇摇头,“你先收着吧,说不定以后用的上。”
江时海闻言便顺手放在白色风衣的口袋中:“嗯,没问题,就算在这没用,出去还能挂二手网站上卖掉,赚点钱。”
“嗯,反正给你了。”
二人继续往前走,深处是一潭黑水,再往后是密密麻麻的墓堆。裸露在土地外的棺材外形像男性生殖器官,要么是女性的,又或是结合了二者的特征,以双性居多。
江时海倒吸一口凉气:“嘶,这个村子有这么多人吗?还能死这一大片呢?我以为他们会讲究入土为安。”
陈生没有动,他和江时海说自己准备检查一下水潭,于是江时海独自绕过水潭去看第一排的墓碑了。
陈生观察水面时胸针却不慎掉落进去,在潮水奔涌褪去时,水面中浮现一幅幅场景,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
代表过去的是一片苍白,只有钟表中的齿轮在运转。
显示的未来对他而言用八斤糯米也无法驱散,是江时海穿着婚纱说要娶他,是二猫抓着他的手臂问更喜欢谁,他立刻起身。
许久后,江时海回到黑水边与陈生汇合,水里咕噜咕噜冒水泡。
陈生对自己遇到的事情选择闭口不言,抢先询问江时海:“你那边怎么样?”
“没有,看不懂前排墓碑的字,不过我并没有看到蕾芙的墓碑,”江时海大致看了一遍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当然,我也没有找到二猫的墓碑哦,有也没用,棺材里空无一物,我打开看了,说起来你不好奇程月吗。”
“完全不好奇,因为不重要,”陈生扶正自己的黑框眼镜,“至于二猫,他不会在这里的。”
“你怎么知道?”
“当躯壳分离,肉体成为容器,他的灵魂便会永恒。”
江时海听着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以对。陈生摘下一朵干净的杏花,别在他耳后,有意无意夸赞说再合适不过了。
江时海立即将花拿下扔在地上,呆站原地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后,他趁走远的陈生没注意,赶紧将花朵捡起放在口袋中,动作慌乱,差点踩中鞋带。
陈生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身材不错,蛮结实的,出去后多来我家玩,我家还蛮大的。”
江时海哀嚎一声:“不要!而且那是另外的价格。”
二人继续往别处调查,在一处口口边他们找到野人和兽类的踪迹,树梢上长满酥软的头颅,其中有一颗貌美少女的头和程月老板娘一模一样。
不详的阴冷气息笼罩这片土地,头颅野蛮生长并开始有丝分裂,下额关节活动,来自地狱的交响乐已经奏响,二人感到来自胃部的抽搐与下坠,就在他们准备返回时。
突然,一群穿着褴褛的黑衣野人从地里而升,各个面若桃花,络腮胡随风飘荡,黑丝包裹他们健硕发达的美腿,略有几根腿毛从破洞中伸展出淡淡绽放,陈生认为在原始丛林中有猴子会用这种腿毛胡须荡漾。
他们对陈生二人怒目而瞪,其中一人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雄躯一震,爆呵一声,露出獠牙:“无耻小儿们,竟敢擅闯我族境地!受死吧!”
“什么禁地?”陈生和江时海对视一眼,询问。
“无理的外乡人,你们惊扰了死者的休息!”
他们粗野的声波震聋欲耳,说完,其余人手执巨斧,面露凶光将陈生等人团团围住。陈生往后退了几步,对方却紧紧逼近,江时海眼见没有退路,准备冲破包围圈。
虽然江时海速度很快,已经冲了出去,但陈生还是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他们有武器,贸然闯过去恐怕会受伤,我们再看看情况。”
“怕什么,这又不是真理,我直接冲过去。”
江时海在陈生手下试着挣扎,发现他的手劲很大。
陈生握紧袖中匕首,面上还是一副良善模样:“抱歉,我们并非故意的,只是闲逛时碰巧到了这里。”
黑衣人根本不愿听他们解释,举起斧头,吱哇乱叫冲过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真当我们不存在了是吧,看招受死吧!”
就在斧头快要砍到陈生时,他顺势往后一仰,斧头擦过他的发丝,毫发无伤。
“太慢了。”陈生亮出匕首呈防御姿态,和江时海警惕地注视四周,他的后背紧紧贴着江时海的背部。
“放肆!”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玛莎拉以权杖撑地,迈着缓慢的步伐,她苍白作呕的皱纹浮现不快的神情,眉毛紧蹙:“在死者面前大肆喧哗,成何体统!”
原始人低头当然不敢说话,散开站成两排,夹道恭迎玛莎拉。
“见过玛莎拉大人,”他们单膝跪地,齐声高呼,七嘴八舌解释,“玛莎拉大人,是这些外乡人不懂礼数冲撞了亡灵的安息。”
“是啊是啊,也不能怪我们吧,分明是这些外乡人的错。”
黑衣人们一个接一个说着,将过错都推在陈生和江时海身上。陈生默默收起匕首,身体依旧紧绷,江时海还是对这些人没好脸色,两方互相用眼神对峙。
玛莎拉混浊的双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起来吧,你们先离开吧。仁慈的瓦伦蒂娜会宽恕这些不敬之人。”
玛莎拉的侍卫点头起身,临走时不忘瞪一眼陈生和江时海。
陈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江时海手放在口袋里,低声询问陈生:“瓦伦蒂娜,那是谁?听起来像是女生的名字?”
“瓦伦蒂娜是我们这里的初代母神,孕育无数子嗣,是人类伟大的英雄母亲,在她死后,我们为她建立神像,把她奉为我们新的信仰,”玛莎拉边走边为她们解答,“你们最近有见到过程月那个孩子吗?”
陈生和江时海都摇摇头,玛莎拉叹了一声,说道:“那个孩子从小就没有妈妈,我将她视为己出,自然知晓她从小性格就很固执,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或事物就一定要得到,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如果你们有见到她或是有下落后,一定要告诉我,我这样的年纪实在不能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你们一定可以理解失去孩子的母亲吧。”
江时海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提出自己的设想:“如果她自己离开了呢?而且你这年龄充其量是奶奶吧。”
玛莎拉的笑容僵住了,她反复低语呢喃,来回徘徊:“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那样听话,不像你们一样无礼粗鲁且不守规矩,怎么会离开我?”
她不停地边走边念叨,陈生心不在焉地继续观察四周,又对着树叶发呆,江时海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了吗,”陈生回过神,没有戳破江时海,但也丝毫没察觉玛莎拉的悲痛之情,“您真的是太会说话了。”
江时海一时没忍住笑出声,玛莎拉脸色更差了,她上翻的眼白是塞纳河畔的腐尸,是西湖醋鱼中的鱼,是戴着面纱的黑寡妇,是东亚千百年来传承的至纯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