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蝉蛊十之七八已被逼出,”胡青牛擦去额角滚落的汗珠,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剩下的……如同附骨之疽,狡猾地融入了你本身的寒毒根基之中,与之共生,形成新的循环。若要斩草除根,需釜底抽薪,断其根本!”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来,“你可知,何为‘根本’?”
“寒毒根基?”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
胡青牛将工具缓缓收回药箱,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仿佛在积蓄力量。他突然停下动作,那只冰封的眼眸转向我,毫无征兆地问道:“小子,你懂医?”
我一愣,强提精神谨慎道:“幼时随家父习读医书,略知皮毛,不敢言懂。”
胡青牛面无表情,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硬的轻哼,突然从那如同百宝囊般的巨大药箱里,随手抓出一把形态各异、干枯蜷缩的药材,如同丢弃垃圾般,“哗啦”一声杂乱地撒在旁边的木桌上:“认认!从这些里,给老夫挑一味能驱你体内寒毒根基的主药!”
考校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走到桌边。前世医学院系统严谨的植物分类学、药理学知识在脑中飞速翻腾,与张无忌残留的医道记忆相互印证。手指捻过麻黄干涩粗糙的表皮,细嗅桂枝特有的辛香温通之气,辨识杏仁独特的扁圆形状与微苦回甘……最终,我从中挑出了麻黄、桂枝、杏仁三味,目光落在甘草上,犹豫片刻,还是将那根节状明显、带着淡淡甘甜气息的甘草拿起。
“为何不选人参?”胡青牛眼皮都未抬,声音冷硬如铁,带着明显的质疑,“你根基被寒毒与蛊虫双重摧残,元气大损,形同枯槁。人参大补元气,固本培元,岂非正对症下药?避重就轻,是何道理?”
我精神一振,如同战士听到了冲锋号角,立刻引经据典,声音虽虚弱却清晰:“胡先生明鉴!《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有云:‘太阳病,项背强几几,无汗恶风者,葛根汤主之。’”我刻意加重了语气,“晚辈此时体内寒毒根基,虽经前辈神技驱除蛊物锋芒,然其本源(玄冥掌力与凝髓劲)如同寒邪初袭肌表,邪气在表未深!此时治法,首当‘发其汗,开其腠理,驱邪外出’,如同开门逐寇!若贸然投入人参此等甘温壅补之药,如同在贼寇退路未开之时,强行闭门塞户!非但无法补益,反恐将邪毒郁闭于内,引邪深入脏腑,变生他证,酿成大祸!此正是医家所忌——‘闭门留寇’!故晚辈以为,此时当以祛邪为第一要务,暂不宜峻补元气!”我字字铿锵,将药性与病情阶段的对应关系剖析得清晰透彻。
胡青牛那冰封的眼眸终于抬了起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眼看向我。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如同坚冰裂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倒还知道背书?”他声音依旧冷硬,但那份拒人千里的漠然似乎松动了一丝,“哼!纸上谈兵,终是浅薄!”
他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又从药箱里摸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倒出几粒绿豆大小、通体乌黑如墨、表面隐隐流转着一层诡异幽光的药丸,随意丢在桌上:“这又是什么方子?说说看。”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粒,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滑腻阴冷感。捏碎一小点粉末凑近鼻尖——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刺鼻辛辣与麻痹感的诡异气息,如同毒蛇般猛地钻入鼻腔!再用舌尖蘸取极小的一点粉末,轻轻一舔——舌尖瞬间传来一股爆炸般的火辣灼痛,紧接着是强烈的麻木感迅速蔓延!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附子!生川乌!还有……曼陀罗籽的辛散麻痹之毒!”我脸色剧变,声音带着惊骇,“此乃药性至刚至烈、霸道绝伦的剧毒止痛方!必用于……刮骨疗毒、断肢再接等极端痛楚之时,以毒攻痛,强压神经!”我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警告,“然其中附子与曼陀罗用量堪称凶险!稍有不慎,剂量稍过,立时便会心智昏聩、幻象丛生,乃至心跳骤停、呼吸麻痹!实乃饮鸩止渴,险中之险!”
“‘危险’?”胡青牛嘴角终于扯出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讥讽与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当疼痛蚀骨钻心,让人恨不得以头撞墙、生啖己肉以求速死解脱之时,哪怕只有一线微弱的、能让人暂时摆脱地狱煎熬的‘生机’,他们也甘愿付出万分的‘险’!命悬一线之际,‘活’着,喘一口气,比什么狗屁‘危险’二字都重千钧万两!能让人在那鬼门关前获得片刻喘息之机,挣扎着活下去,此药……便是无上妙药!懂了吗?!”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人心之上,残酷而直指医者面对生死绝境时的无奈与抉择。
“或许……”我下意识地开口,脑海中现代药理学知识瞬间翻涌,脱口而出,“可用白芷之辛香温通、开窍止痛之效替代部分曼陀罗的致幻昏聩;辅以延胡索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之功!二者配伍,既能有效缓解剧痛,安定心神,又可大幅降低神志昏聩、呼吸抑制乃至中毒殒命之险!安全性远胜此等虎狼之方!”我语气坚定,带着对现代医学改良的信心。
“‘安全’?呵……”胡青牛那双一直如同万年寒潭般不起波澜的眼睛,骤然眯成了一条极其危险的细缝,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终于锁定了猎物!冰冷、锐利、充满探究与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我脸上来回刮过,足足停留了数息之久!“有意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穿透性的质疑,“张真人座下……还教弟子这些……‘改良’之道?武当山的医术路子……何时变得如此……‘新奇’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冷汗瞬间渗出额角!急忙掩饰:“是……是在家父遗留的一卷……残破不堪的古旧医书手札中,偶然……翻到几句前人批注心得……”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心虚。
“哦?手札?残篇?”胡青牛步步紧逼,那只独眼(此处应为笔误,胡青牛双眼完好,但眼神锐利)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钉住我,“何名目?著者何人?”
“‘……本草纲目集注……’”情急之下,我欲抬出李时珍的巨著搪塞,话一出口便如遭雷击——《本草纲目》乃明朝李时珍所著,此时元末根本不存在!冷汗瞬间如浆涌出!“呃……或许……或许是前朝佚名的野抄孤本……名号……晚辈一时记忆模糊……许是叫《草木论经》……或是……”我语无伦次,漏洞百出,在胡青牛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如同赤身裸体般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