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呼吸在忍冬那句如同毒蛇吐信的低语后彻底窒住。“地狱”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秦筝腰侧那片刺目的血红，黑暗中不断下沉的绝望身影……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在她濒死边缘的景象！而他，竟然被硬生生拖了进去，看得一清二楚！

巨大的恐惧和被窥破隐秘的羞耻感如同冰火交煎，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猛地抬手，想抓住忍冬那冰冷的连帽衫衣襟质问，想撕开她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面具！可肋骨的剧痛在他动作的瞬间如同高压电击穿全身！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冲出喉咙！陈默的身体猛地一歪，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狠狠磕在坚硬的墙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眼前金星乱冒，视野瞬间被疼痛和眩晕扭曲，世界天旋地转！他佝偻着身体，死死捂住肋下，粗重的喘息带着血沫的腥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布满血丝、充满巨大惊骇和痛苦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忍冬。

忍冬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她依旧站在那里，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她看着陈默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额头撞出的新鲜红痕，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恐惧、愤怒和无助……那双冰冷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冻结的死寂，仿佛眼前这濒临崩溃的男人，只是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陈默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额角撞墙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混合着冷汗往下淌。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想要嘶吼的冲动。混乱的思绪在剧痛和恐惧的撕扯下疯狂旋转：她怎么知道？她凭什么能把他拖进那种地方？她到底是谁？！

一个更尖锐、更迫切的问题，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毒刺，猛地刺穿了所有混乱！

他强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沾着冷汗和血污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

“不过……”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忍冬帽檐下的阴影里，试图捕捉那双冰冷眼睛的任何一丝波动，“……我更在意……”

他停顿了一下，胸腔剧烈起伏，肋骨断裂处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你……是怎么……”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到这里的？！”

“这里”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指向性。疗养中心！这个安保严密、远离尘嚣的堡垒！她一个幽灵般的人物，一个刚刚还在据点操控生死、如同幕后黑手的存在，怎么会如此轻易、如此迅速地出现在这个核心区域？还穿着连帽衫，像个……探视者？

忍冬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清晰地倒映着陈默此刻狼狈、痛苦又充满巨大疑问的脸。她看着他那双因剧痛和执拗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额角撞出的新鲜血痕，看着他死死捂住肋下、指节因用力而惨白的手……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

然后，忍冬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再次向上勾起那个冰冷而刻薄的弧度。

她没有回答陈默的质问。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极其自然地、毫无征兆地，再次越过了陈默痛苦佝偻的肩膀，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他身后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秦筝的独立监护病房的门上。

那扇厚重的门，观察窗里透出的仪器冷光，幽幽地映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这一次，陈默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再是之前一闪而过的、模糊的专注。

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实质的锁定！

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如同猎鹰锁定猎物般的……绝对掌控！

仿佛那扇门，那扇门后昏迷不醒的人，才是她出现在这个冰冷堡垒的唯一理由！而他陈默，他所有的痛苦、疑问和挣扎，在她眼里，都不过是挡在路上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注视，比任何回答都更让陈默浑身冰冷！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秦筝！她的目标是秦筝！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几乎要不顾剧痛扑过去！

就在这时——

忍冬的目光从那扇门上收了回来。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陈默那张因恐惧和剧痛而惨白的脸上。帽檐的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穿透性的凝视从未发生过。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走廊另一侧墙壁上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内部通讯器面板。她的动作很自然，像只是随意一瞥。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毫无起伏的调子，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窒息的漠然：

“私人医生。”

四个字。

简洁，冰冷。

像四块冰坨，砸在陈默混乱的思绪里。

说完，她不再看陈默一眼，仿佛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她径直转身，深灰色的连帽衫衣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高跟鞋踩在铺着吸音地毯的走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朝着与秦筝病房相反的方向——电梯间的拐角处，无声而迅速地走去。

没有回头。

没有停留。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陈默佝偻着身体，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额角的冷汗混着撞墙渗出的血丝往下淌。他看着忍冬消失的拐角，耳边还回荡着那冰冷的四个字——“私人医生”。

私人医生？

疗养中心？

据点？

监控录像？

还有……秦筝昏迷前……那个将他拖入地狱的“蒙笼”……

无数的碎片在剧痛和恐惧的旋涡中疯狂碰撞！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正在冰冷的黑暗中，缓缓成型。

疗养中心顶层宽阔的观景平台。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和草木气息，呼啸着卷过，吹得忍冬深灰色的连帽衫衣摆猎猎作响。她没戴帽子，深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拂过她毫无表情的脸颊。她就站在平台边缘的玻璃护栏前，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叶子，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

她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投向远方城市模糊的、如同星河倒悬般的璀璨灯火。那光芒在漆黑的夜幕下明明灭灭，遥远，繁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感。平台下方，疗养中心主体建筑如同匍匐的白色巨兽，庭院里精心布置的景观灯带勾勒出幽静的轮廓。整个山谷异常安静，只有山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然而，这份死寂很快被打破。

一种低沉、压抑、却极具穿透力的轰鸣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从厚重的云层深处碾压而来！声音迅速放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撕裂空气的狂暴力量！

忍冬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城市的灯火，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冰封的死寂之下，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刀锋出鞘般的寒芒。

轰鸣声越来越近，震得脚下的平台都仿佛在微微颤动！巨大的阴影如同不祥的巨鸟，瞬间笼罩了平台和下方疗养中心的一部分区域！强烈的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向平台边缘的忍冬，吹得她衣袂狂舞！

一架涂着深灰色哑光迷彩的军用直升机，如同钢铁巨兽，带着睥睨一切的威压感，悬停在疗养中心正上方不足百米的低空！机身两侧粗短的机翼下，黑洞洞的武器挂架清晰可见。机腹下方，一束刺眼的强光探照灯如同冰冷的巨眼，瞬间撕裂了山谷的黑暗，惨白的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剑，在疗养中心的建筑群和下方的庭院里来回扫视！光柱扫过之处，树影狂舞，如同鬼魅！

探照灯的光束好几次险险擦过顶层观景平台，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锤子，狠狠敲打着耳膜，震得人心脏都跟着狂跳！

忍冬依旧没有回头。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刺眼的光束扫过她冰冷的侧脸，又移开。她站在强光和巨大噪音的风暴中心，身影却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望着远方城市灯火的眼眸，如同两口深潭，倒映着那如同挑衅般的、来回扫动的惨白光束，里面翻涌的寒意几乎要冻结空气。

一个穿着深灰色安保制服、身形如同铁塔般壮硕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忍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戴着通讯耳机，脸色冷硬如岩石，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头顶那架如同跗骨之蛆的军用直升机。巨大的噪音中，他微微侧头，靠近忍冬，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轰鸣：“霍小姐？”

忍冬终于缓缓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她没有看身后的安保队长，也没有看头顶那架耀武扬威的钢铁巨兽。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下方庭院中被强光搅乱的光影，扫过那些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的树丛阴影，仿佛在评估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只有直升机引擎狂暴的嘶吼和旋翼切割空气的尖啸在耳边肆虐。

然后，忍冬的声音响起。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显得有些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安保队长的耳朵里，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这一天……”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早已预见的宿命感，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难道还是来了吗？”

她的语气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眼前这充满威胁的庞然大物，只是一场早已写在剧本里的、无趣的闹剧。

安保队长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眼神更加锐利了几分。

忍冬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下方庭院那些被强光反复犁过、又被狂风吹得如同群魔乱舞的树影深处。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加强巡逻。”她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别让我听到……可疑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忍冬身后的安保队长动了！

他猛地抬起右臂，动作迅捷有力，如同出鞘的利刃！他没有看忍冬，冰冷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头顶那架悬停的、探照灯如同独眼巨兽般扫视的军用直升机！

他伸出了右手食指！

那根骨节粗大、带着厚茧的食指，笔直地、如同标枪般，指向悬停在低空、噪音震天的直升机！

紧接着，那根笔直指向直升机的手指，极其有力、极其缓慢地，开始在空中画圈！

一圈。

又一圈。

动作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信号感！

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无形的轨迹，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穿透轰鸣和气流，牢牢锁定着那架直升机的驾驶舱方向！仿佛要将这无声的指令，通过指尖的轨迹，直接烙印在驾驶员的视网膜上！

忍冬依旧背对着这一切，站在观景平台的边缘。狂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角，刺眼的探照灯光束不时扫过她冰冷的侧影。她仿佛对身后安保队长那极具威慑力的手势信号毫无所觉，目光依旧穿透黑暗，落在那片遥远而冰冷的城市灯火上。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头顶直升机旋翼搅动的狂暴气流和惨白光束，冰层之下，仿佛有更深的、无法窥见的暗流在涌动。

头顶上，那架悬停的军用直升机，探照灯的光束骤然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巨大的机身猛地一偏，引擎的轰鸣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甘的咆哮，巨大的阴影如同受惊的秃鹫，迅速拉升高度！

刺眼的光束也随之移开，扫向更远的、黑暗的山脊线。

轰鸣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和呼啸的山风之中。

平台上，只剩下风声。

安保队长缓缓放下了手臂，如同收回的利刃，无声地退后一步，重新融入忍冬身后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动过。

忍冬依旧站在那里，望着远方那片璀璨却冰冷的灯火，身影在夜色和山风中，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冷硬。

直升机引擎不甘的咆哮声被呼啸的山风迅速扯碎、吞没。巨大的阴影如同受惊的秃鹫，仓惶拉升，迅速融入了更高处沉沉的夜幕。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如同被斩断的触手，徒劳地在远处的山脊线上扫了几下，最终熄灭，只留下山谷重新被幽暗和风声统治。

观景平台上，狂暴的气流余波仍在卷动尘土和落叶。忍冬站在平台边缘，深灰色的连帽衫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迅速消失的钢铁巨兽，冰冷的目光依旧穿透沉沉的夜色，锁定在远方城市那片璀璨却冰冷的灯火上，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的插曲，不过是拂过磐石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山风卷起的沙砾扑打在冰冷的玻璃护栏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她身后的阴影里，如同铁塔般沉默的安保队长，耳廓上的微型通讯器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音。他微微侧头，凝神听着，脸上冷硬的线条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阴影下闪过一道精光。

几秒钟后，通讯器里的声音停止。

安保队长向前半步，靠近忍冬身侧，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深潭：

“目标机已脱离低空威胁区，正在指定高度执行常规侦察任务。”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飞行员报告，低空规避动作执行完毕，等待下一步指令。”

忍冬依旧望着远方，身形在风中纹丝不动，只有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她冰冷的侧脸。远方城市的灯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不出丝毫波澜。

山风卷过平台，发出低沉的呜咽。

然后，忍冬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呼啸的风声中，她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冰冷，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告诉他。”

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论。

“你的勇气……”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这个词的讽刺意味，“……值得赞扬。”

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凝滞了半秒。

安保队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紧接着，忍冬的下一句话，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紧随而至，每一个字都带着更加刺骨的冰冷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但你的愚蠢……”

她再次停顿，这一次的停顿更长，山风卷过平台的呼啸声填补了这短暂的死寂。

“……更值得同情。”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冰珠滚落玉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残酷。

安保队长的身体依旧如同标枪般挺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重新恢复平静、只有景观灯带勾勒轮廓的庭院。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饱含轻蔑和威胁的冰冷评语，只是一道需要准确传达的指令。他微微侧头，对着衣领内侧的微型麦克风，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指令已发出。

忍冬不再言语。她缓缓收回投向远方灯火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最后一次扫过下方疗养中心如同沉睡巨兽般的白色建筑群，扫过那些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如同沉默哨兵的树影。

风卷起平台上细碎的沙尘，扑打在她冰冷的脸上。

她不再停留。

深灰色的身影利落地转身，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高跟鞋踩在观景平台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哒、哒”声，朝着通往建筑内部的电梯间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狂风吹拂着她的背影，却无法撼动分毫。

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消失在平台尽头明亮的玻璃门后。

安保队长依旧站在原地，如同磐石，锐利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警惕地覆盖着整个山谷的寂静。只有山风，卷动着平台上残留的、冰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