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指尖压在二弦上的那点微力,像被冻结在时间里。弦身绷紧的弧度没有释放出任何声响,只有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腹传来。病房里只剩下周小满沉重的呼吸、慕梦压抑的呜咽、仪器单调的“嘀嘀”声,以及陆晚柠额头抵着琴颈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带着痛楚和巨大疲惫的粗重喘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裹挟着消毒水、摔碎的粥碗米腥气、汗水的微咸和绝望的硝烟味。
陈默佝偻着背,额头死死抵着粗糙冰冷的门框木纹。肋下断裂的骨头每一次随着呼吸的起伏都带来钻心的锐痛,像有锯齿在里面来回拉扯。这剧烈的、真实的痛楚,反而像一根锚,把他从下水道那冰冷、腐臭、充斥着追兵脚步声和陆晚柠呜咽的黑暗记忆里,一点一点地拽回了现实。他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鬓角和鼻尖往下淌,砸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后背的病号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剧痛和干涩而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清病房里那几个凝固的身影轮廓。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陆晚柠的方向。轮椅里,她几乎蜷缩在那把深木色贝斯上,肩膀细微地颤抖着,像一只被拔光了刺、暴露在寒风里的刺猬。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狂怒和刻薄的讥诮,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剥开所有防御后的脆弱和一片狼藉的羞耻。陈默喉咙动了动,那团滚烫的铁锈感依旧堵着,却不再是翻涌的恶心,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疲惫。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音节,但肋骨的剧痛猛地一抽,逼得他再次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一截,全靠抠着门框的手指支撑着才没倒下。
这声压抑的痛哼,像投入死水潭的第二颗石子。
一直蜷缩在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呜咽的慕梦,肩膀的耸动停顿了一下。她似乎被陈默这声实实在在的痛哼惊醒了,从自己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悲伤里短暂地抽离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哭得红肿、像兔子一样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痕,怯生生地、带着巨大的不安看向门口那个佝偻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影。默哥…他看起来…好疼。她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轮椅里一动不动的陆晚柠,晚柠姐…刚才的样子好可怕…但现在…她抱着那把琴的样子,又让她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慕梦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地上自己摔落的便携键盘上。那塑料外壳在顶灯下反射着廉价的光泽,几个按键还因为刚才的撞击歪斜着。她想起自己慌乱中按下的那几个不成调的音符,想起沈知意那一声冰冷稳定的和弦,想起自己那句细若游丝的“团奏”……一股混杂着怯懦和一丝微弱不甘的情绪涌上来。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却是这片死寂里唯一主动发出的、带着点“人”气儿的声音:“我…我去叫护士…看看默哥…还有晚柠姐…” 她说着,手忙脚乱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发麻,动作笨拙又慌乱。
“别动!”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截然不同的调子,却同样斩钉截铁。
一个是陆晚柠。她依旧抵着琴颈,声音闷闷的,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强行压下的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坐着!你…自己都站不稳…”
另一个是沈知意。她搭在二弦上的指尖终于离开了琴弦,动作稳定而无声。帽檐下的阴影微微抬起了几度,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慕梦试图站起的、打着颤的腿,又掠过门口陈默佝偻的身影和陆晚柠蜷缩在轮椅里的姿势。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干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按铃。”
慕梦被这两声喝止吓得浑身一僵,刚抬起一点的屁股又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抱着膝盖,茫然又无措地看着沈知意,又看看陆晚柠。
沈知意没再看她。她的视线落在陆晚柠轮椅扶手上那个红色的呼叫按钮上,意思不言而喻。然后,她抱着吉他,极其自然地转过身,朝着病房角落那张空着的陪护椅走去。脚步很稳,黑色的旧外套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椅腿在地砖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把哑光黑的吉他依旧抱在怀里,琴身横放在并拢的腿上,像一个沉默的盾牌,又像一道隔绝的屏障。她微微低下头,帽檐重新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她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刚才那一声“按铃”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故障。
陆晚柠抵着琴颈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沈知意那声冰冷的“按铃”像一根针,刺破了她沉溺的羞耻和疲惫。她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摸索着,动作迟缓而僵硬,指尖因为之前的痉挛和用力还带着麻木感。她摸到了那个红色的塑料按钮,指尖用力按了下去。
“嘟——”
一声短促、单调的电子音在病房里响起。
那声短促的电子呼叫音像投入死水里的最后一颗石子,余韵被病房粘稠的寂静吞没。慕梦跌坐在地砖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裤子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抱着膝盖,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陆晚柠那只按在呼叫按钮上、微微发颤的手,又看看角落陪护椅里抱着吉他、帽檐低垂、如同黑色冰雕的沈知意。按铃了…然后呢?她脑子里空空的,只有刚才砸在地上的键盘那几个歪斜的按键还在眼前晃。
陆晚柠额头依旧抵着冰冷的贝斯琴颈,鼻尖是木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按铃的指尖传来塑料按钮微弱的反弹力,像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那只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轮椅扶手边,指腹上被琴弦勒出的红痕和手背上那道狰狞的旧伤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她闭着眼,肺部挫伤的闷痛和腹部刀口的锐痛在身体里拉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刚才那场不管不顾的爆发像一场高烧,退去后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片狼藉的疲惫。吻?下水道?她怎么会…她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口传来压抑的、沉重的喘息。陈默靠着门框的身体又往下滑了一点,抠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青白,指甲缝里嵌进了粗糙的木屑。肋下断裂的骨头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里都带来钻心的锐痛,冷汗浸透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门框,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陆晚柠蜷缩在轮椅里的轮廓,还有地上摔碎的粥碗瓷片反射的冷光。护士…护士来了又能怎么样?止痛药?固定带?这些东西填不满身体里那个被撕裂的巨大空洞。他喉咙动了动,想咽下那团滚烫的铁锈感,却只换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逼得他猛地弓起背,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胸腔都在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默哥!” 周小满在病床上急得想撑起身子,腹部的刀口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重重跌了回去,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她看着陈默咳得几乎蜷缩在地的身影,看着陆晚柠一动不动的背影,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太糟了…一切都太糟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无措地揪紧了身下的被单,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带着哭腔,虚弱又绝望地喊出来:“活下去…默哥…晚柠姐…你们…要活下去啊!”
“活下去”三个字,带着周小满全部的恐惧和微弱的期盼,像风中残烛,在死寂的病房里摇曳。
一直如同冰雕般坐在陪护椅里的沈知意,搭在琴弦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光滑的拨片边缘硌着指腹,留下一点清晰的压痕。活下去。多么基础,又多么奢侈的要求。她的帽檐纹丝不动,阴影笼罩下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混乱,落在某个冰冷、虚无的点上。需要活着。需要手指能动。需要这把琴还在。这些冰冷的现实像铁砧一样压着。她搭在琴弦上的手指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指腹下传来弦身冰冷坚硬的触感,提醒着某种存在。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推着一个小巧的医用推车,车轮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护士的目光迅速扫过病房里的景象:门口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灰败的男病人;轮椅上额头抵着奇怪乐器、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知觉的女病人;病床上脸色惨白、揪着被单、满眼惊恐的年轻女孩;地上摔碎的瓷碗、歪倒的便携键盘、还有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眼睛红肿的另一个女孩;以及角落里陪护椅上抱着吉他、帽檐遮脸、沉默得近乎诡异的黑衣身影。
护士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职业性的冷静迅速覆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她推着车,脚步轻快地走向门口咳得快要背过气的陈默,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这位先生,请先回你的病房躺下,你需要立刻吸氧和止痛处理,不能这样剧烈咳嗽,伤口会崩开。” 她一只手已经扶住了陈默几乎要滑倒的手臂,另一只手熟练地去调整推车上的氧气面罩。
陈默被护士的手臂架住,一股外力支撑了他即将崩溃的身体。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和剧痛带来的混乱,视线模糊地扫过护士的脸,又下意识地看向轮椅里的陆晚柠。她依旧蜷缩着,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轮椅里的陆晚柠,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一边迅速将氧气面罩扣在陈默口鼻上,一边对着病房内提高了一点声音,语速很快:“轮椅上的女士?能听到我说话吗?需要检查你的伤口和生命体征,请配合一下。”
陆晚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氧气面罩里传来的、陈默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像隔着毛玻璃传来,闷闷的。护士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检查伤口…生命体征…这些冰冷的词汇将她从沉溺的羞耻和疲惫里强行拽了出来。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眼眶周围的红肿未退,眼神空洞而疲惫,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茫然。她看着护士,又看看被护士架着、戴着氧气面罩、眼神涣散的陈默,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护士没等她回答,目光已经转向病床上的周小满和地上的慕梦,语速依旧很快:“床上那位小姐,请不要乱动,你的伤口经不起折腾。地上那位,能自己起来吗?或者需要帮助?” 她的声音高效而清晰,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病房里粘稠的绝望和混乱,试图重新建立起医疗程序的秩序。
慕梦被护士点名,吓得浑身一僵,抱着膝盖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她看着护士那张严肃而高效的脸,又看看地上自己摔落的键盘,慌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依旧发麻,动作笨拙。
沈知意坐在陪护椅里,帽檐下的阴影纹丝不动。护士的到来像一阵风,吹皱了病房的死水,带来了消毒水和程序化的声音。她搭在琴弦上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离开了冰冷的金属弦身。然后,她抱着那把哑光黑的吉他,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椅腿在地砖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看被护士处理的陈默,没有看轮椅里茫然疲惫的陆晚柠,没有看病床上惊恐的周小满,也没有看手忙脚乱的慕梦。她抱着吉他,像一个沉默的黑色剪影,脚步平稳地朝着病房门口走去。黑色的旧外套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无声地穿过护士正在建立秩序的空间,穿过这片被伤痛和绝望浸泡的废墟,径直离开了病房。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病房门在沈知意身后无声地合拢,像一道闸门落下,隔绝了里面消毒水、汗味、血腥气和绝望混杂的粘稠气息。走廊里惨白的顶灯光线冰冷地倾泻下来,空气流通了些,带着一种空旷的、属于医院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嗡鸣和脚步声,衬得这片空间更加死寂。
沈知意抱着那把哑光黑的吉他,脚步平稳地走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黑色的旧外套下摆随着她的步伐无声晃动,像一个移动的、沉默的阴影。帽檐压得很低,阴影笼罩下的视线笔直地落在前方空无一物的走廊尽头。她不需要看路。这条从康复病房通往顶层露台的路,她走过太多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走廊里特有的、浓重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地灌入肺叶,冲刷掉病房里残留的所有混乱气息。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轻轻蹭过吉他冰凉的琴颈。木头光滑的触感下,是金属品丝细微的棱角。刚才病房里那场闹剧——陆晚柠不顾一切的嘶吼,陈默撕心裂肺的咳嗽,周小满带着哭腔的“活下去”,慕梦压抑的呜咽,还有地上摔碎的瓷片和歪倒的键盘——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遥远。只有指尖下琴弦冰冷的、稳定的物理存在感是真实的。
她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一个能压下脑子里那些喧嚣、让指尖找回精准触感的地方。顶层露台的风很大。
病房内。
护士高效的动作像精确的齿轮转动。氧气面罩下,陈默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了一些,但每一次吸气依旧牵扯着肋下的剧痛,让他眉头死死锁紧,布满血丝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地落在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护士一边调整着氧气流量,一边对旁边一个闻声赶来的护工快速交代:“送他回普通病房,3号床,立刻吸氧,通知值班医生检查伤口,怀疑有崩裂迹象。”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护工连忙点头,小心地架起陈默另一条胳膊。陈默的身体沉重得像个沙袋,几乎是被半拖着往外走。他脚步踉跄,意识在剧痛和缺氧的混沌里浮沉,经过陆晚柠轮椅时,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低垂的、汗湿的后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模糊的、被面罩阻隔的呜咽。护工没给他停留的机会,几乎是架着他迅速离开了病房。
轮椅里,陆晚柠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抵着冰冷的贝斯琴颈。护士刚才给她检查腹部刀口和手臂护具时冰凉的触感和按压带来的尖锐痛楚,像冰冷的针,短暂地刺破了她沉溺的疲惫和羞耻。护士检查完,动作麻利地调整了一下她手臂护具的松紧,又测了血压和脉搏,记录在推车上的表格里。陆晚柠全程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护士按压时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泄露着身体真实的痛苦。
“伤口没有明显渗血,但情绪激动对恢复非常不利。” 护士的声音在陆晚柠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需要绝对的静养和情绪稳定。这把琴,” 护士的视线落在陆晚柠怀里那把深木色、沾着汗渍的贝斯上,停顿了一瞬,“暂时不要碰了,手臂和腹部的肌肉都在代偿发力,会加重伤势。” 她说完,没等陆晚柠回应,推着车转向病床上的周小满。
陆晚柠没有任何动作。护士冰凉的宣判和“不要碰琴”四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不碰琴?她这条腿,这只手…还能做什么?巨大的绝望感混合着身体的剧痛,沉甸甸地压下来,比刚才的狂怒更让她窒息。她抵着琴颈的额头传来木头的坚硬触感,鼻尖是汗水和松香的微咸气味,这熟悉的气息此刻却像毒药,提醒着她失去的东西。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溢出,迅速被琴颈的木头吸收,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圆点。
周小满躺在病床上,看着陈默被架走的背影,看着护士给陆晚柠检查,听着护士冰冷的医嘱,揪着被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活下去…她刚才喊出的那三个字,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看着陆晚柠抵着琴颈、一动不动的背影,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偶尔滚落的汗珠,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晚柠姐”,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角落里,慕梦终于手忙脚乱地从冰冷的地砖上爬了起来。膝盖和屁股被硌得生疼。她看着护士正在给周小满检查腹部的引流管,又看看轮椅里那个孤绝沉默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地上自己摔落的便携键盘上。塑料外壳磕破了一个小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走过去,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抱在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破损的边角。键盘冰冷的塑料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刚才…太可怕了。她抱着键盘,缩回了自己之前那个角落的椅子,把自己尽量缩小,眼神怯怯地飘向病房紧闭的门。知意姐…抱着吉他出去了。
护士给周小满检查完,做了记录,推着车走到门口,目光扫过抱着键盘缩成一团的慕梦,又看了一眼轮椅里如同石雕般的陆晚柠,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都好好休息,不要有剧烈动作和情绪波动。有事按铃。” 说完,推着车,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合拢。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仪器单调的“嘀嘀”声被放大。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冰冷气味。
陆晚柠依旧抵着琴颈,一动不动。只有肩膀极其细微的、压抑的颤抖,暴露着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无声的崩溃。
周小满无力地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慕梦抱着冰冷的键盘,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走廊尽头,通往顶层露台的安全门被推开。一股强劲的、带着初冬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沈知意的旧外套下摆猎猎作响。她抱着吉他,帽檐下的碎发被风吹乱,拂过冰冷的脸颊。她毫不在意,脚步沉稳地踏上空旷的水泥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