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错愕感在沈知意暴怒的神经上刺了一下，随即被寒意覆盖。絮尘？不重要。砸了，钉死了。她抱着侧面带凹痕崩漆的吉他，指背抽破的红痕灼痛，压下了荒谬的困惑。露台寒风缠绕她僵硬的身体。

病房内。

死寂粘稠沉重。

地上深木色贝斯琴身，细微开裂声如濒死呻吟。蛛网裂纹中央，歪扭的“X.C”刻痕边缘翻卷毛糙木刺，嵌着几丝哑光黑漆皮碎片，像被暴力撕开又缝补的伤口。

陆晚柠瘫在轮椅里，剧痛颤抖微弱，只剩掏空后的死水冰冷。涣散目光呆滞落在那狰狞裂痕和模糊印记上。沈知意砸下的吉他，裹挟毁灭力量和宣判般的冰冷。

周小满揪着被单的手指松开，无力摊着，指尖冰凉。惊恐褪去，疲惫茫然攫住她。沈知意为什么？絮尘？慕梦的话搅成浆糊。心沉沉下坠。

角落，慕梦瘫在椅上如抽魂玩偶。键盘再次滑落，侧面小小的“X.C”模糊不清。只剩沈知意抡琴砸下的恐怖画面和陆晚柠被掐断的痛呼。

死寂中。

陆晚柠垂落扶手上微微痉挛的手，迟滞僵硬地抬起。牵动臂丛伤处锐痛，未能阻止。它伸向地上开裂的贝斯。

指尖在冷空中颤抖，带着盲目执拗。

冰凉的、毛糙裂纹琴身触感传来。

涣散视线凝聚一瞬，死死钉在模糊“X.C”上。

指腹极其缓慢、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颤抖，抚过翻卷木刺和嵌进的黑色漆皮碎片。

粗糙。尖锐。毁灭后的残破感。

冰冷而真实。

印记还在。以更惨烈的方式存在。

像刻进骨头的伤疤。

“嗬…” 一声轻微、疲惫酸楚的叹息泄出。指尖停住。剧痛麻木，只剩冰冷虚无和指尖下的残破。

周小满看着陆晚柠抚摸裂痕的手和死寂表情，巨大酸涩冲上鼻腔。喉咙堵住。目光飘向紧闭病房门。

就在这时——

病房门无声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带露台寒意的气息涌入。

沈知意抱着带凹痕的吉他，静静站在门口阴影里。

帽檐深压，吞噬脸庞。抱琴手臂线条绷紧如铁。

视线如无温探针，穿透阴影，精准沉默落在轮椅里——落在陆晚柠那只正轻微颤抖抚摸裂痕和印记的手上。

冰冷、沉凝、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沉重疲惫感？

她站在那里。

没进。

没走。

像沉默的黑色门神。

守着这片亲手砸出的狼藉寂静。

守着狰狞裂痕。

守着翻卷模糊的“X.C”。

守着这片名为“星尘”的冰封废墟。

门缝渗入的寒气如蛇缠绕沉滞空气。沈知意抱琴凝固在门框阴影。帽檐下，只有绷紧的手臂线条泄露着压抑余波。视线冰冷沉凝，死死钉在陆晚柠那只迟滞颤抖、抚摸裂痕的手上。

指尖蹭过翻卷木刺和嵌着的黑漆皮碎片。粗糙，尖锐，残破感。陆晚柠涣散目光低垂，死死钉在暴力撕开的“X.C”上。悲凉麻木让呼吸滞涩。指尖下冰冷的废墟碾碎了错愕。她像抚摸一道烙在星尘残骸上的耻辱伤疤。

周小满目光惶惑在门口阴影和陆晚柠的手间游移。窒息感攫住她。

慕梦缩成一团。门缝透出的冰冷阴影冻凝血液。

凝固中——

陆晚柠抚摸的手，指尖动作轻微一顿。

指腹下，翻卷木刺边缘，一小片松动的、嵌着的哑光黑漆皮碎片。

一股混杂厌恶、愤怒和被侵犯的恶心感冲上喉咙！

指尖猛地用力！带着本能粗暴的狠劲，狠狠抠向那片黑漆皮！指甲刮擦木刺漆面，“嗤啦”刺耳！

“滚…出去！” 嘶哑低吼撕裂死寂！咬牙切齿的憎恶和濒临崩溃的狂躁！

那片小小的黑漆皮碎片，被她带着恨意的指尖，硬生生抠出！

“啪嗒”轻响。

带着几点深木色碎屑。

哑光黑的碎片掉落冰冷地砖。

裂痕中央，“X.C”印记旁，留下一个更小、带木茬的新鲜凹坑。

陆晚柠指尖因用力瞬间泛白，指甲缝塞满木屑黑漆粉。她死盯凹坑和地上的碎片，胸膛起伏，喘息带血腥气。抠掉了异物！可那凹坑…像新的伤疤。无力感沉沉压下，抠挖的手无力垂下，指关节痉挛微抖。

门口阴影里。

沈知意抱琴的手臂绷紧一瞬。帽檐阴影纹丝不动。只有按琴颈的左手食指指关节泛白，指背红痕灼痛。那声“滚出去”和刮擦声清晰入耳。她看到了被抠掉的黑碎片和裂痕上的新凹坑。

一股冰冷混杂暴戾余烬和自毁般痛快的情绪无声翻搅。砸下印记。抠掉留坑。互相伤害。互相烙印。废墟该有的样子。

视线冰冷扫过地上的黑碎片、新凹坑，落回陆晚柠沾满碎屑的手上。

然后。

在周小满惊恐注视下。

在慕梦窒息恐惧中。

在陆晚柠粗重喘息里。

门口凝固的黑色剪影——

沈知意抱着伤痕累累的吉他。

毫无预兆地。

向后退了一步。

动作轻微，带着决绝抽离的姿态。

门缝拉大。

冰冷走廊光线倾泻。

她仍在阴影，帽檐深压。

后退的动作如无声宣言。

看够了。

守够了。

这片狼藉连同裂痕凹坑，留在这里。

钉死了。

她没再看任何人。

抱着琴。

身影没入门外走廊更深阴影。

脚步声无声。

只有门轴悠长“吱呀”。

病房门。

在她身后。

缓慢沉重地。

重新合拢。

隔绝了里面的死寂、裂痕、凹坑、地上孤零零的哑光黑漆皮碎片。

病房门合拢的闷响如巨石封死一切。走廊冰冷死寂。

疗养中心顶层。远离喧嚣。

一扇厚重无标识深色木门紧闭。门内绝对黑暗。遮光窗帘隔绝灯火。空气弥漫旧木、灰尘、昂贵皮革冷香。没有灯。只有一缕稀薄银白月光从窗帘缝隙钻入，斜投房间中央。

月光照亮飞舞尘埃。

光柱尽头，一架巨大优雅的哑光黑三角钢琴如蛰伏巨兽。

钢琴前坐着一个身影。

霍律。

月光勾勒挺直脊背冷硬肩颈。深色丝绒睡袍。脸隐没钢琴阴影，只有搭在琴键上的双手被月光照亮。

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短净如冷玉。正以极其稳定缓慢的节奏沉入琴键。

没有旋律。

只有最低音区。

厚重凝滞如地心闷雷的低音和弦。

“嗡…………”

一个低沉带巨大共鸣的C音如沉船坠海，在黑暗中荡开。震得尘埃凝滞。

指尖轻微移动。

“嗡…………”略高半音加入，形成不协和压迫的低音持续音群。

“嗡…………”

缓慢。稳定。间隔精准如钟摆。

每个低音和弦如地心挤压出的岩石重量和冰冷疲惫。漫长沉默间只有琴弦叹息般的余震弥散。

霍律身体纹丝不动如雕塑。只有十根冷光手指在低音区稳定缓慢重复沉重循环。每一次下键感受琴键反弹的冰冷真实。楼下混乱嘶吼砸琴哭嚎…模糊遥远。

低音持续。

“嗡…………”

“嗡…………”

“嗡…………”

如黑暗心跳，沉重单调绝望永恒。

不知多久。

最后一个低沉不协和和弦余音彻底消散。

霍律手指离开琴键。

动作稳定无情绪。

她依旧坐琴凳，挺直如归鞘剑。月光照亮膝上双手。

她站起。

动作流畅无声，丝绒睡袍下摆划弧。没再看钢琴，走向落地窗。

厚重遮光窗帘紧闭。

霍律停在窗前。月光缝隙在脚下投银白光痕。她伸手。

“唰——”

窗帘拉开一道缝隙。

瞬间！

窗外城市璀璨星河灯火如洪水倾泻！冰冷喧嚣迷离光吞噬黑暗月光！变幻光影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勾勒冰冷玉雕。眼睛微眯，瞳孔映脚下庞大混乱灯火森林，深不见底无波动。

右手伸进睡袍袖袋。

拿出一样东西。

一枚沉甸甸古旧黄铜怀表。表壳边缘磨得光滑圆润，反射冰冷灯火。

拇指以近乎仪式的力道按按钮。

“咔哒。”

轻微清脆机械弹响在喧嚣光影里清晰。

黄铜表壳弹开。

表盖内侧，镶嵌一张泛黄褪色指甲盖大小老照片。

借着冰冷灯火勉强看清：

三个年轻女孩在简陋排练室门口昏暗光线下。

左边：耀眼如燃烧火焰的红短发，灿烂笑容晃眼，亮眼小虎牙，眼睛盛碎星辰。大大咧咧搂中间女孩肩膀。

中间：深褐长发束脑后，碎拂白皙脖颈。微低头，帽檐压低压住大半脸，只露冷硬下颌紧抿薄唇。怀抱琴（吉他/贝斯？）轮廓，高挑瘦削孤狼气息。

右边：被红发女孩搂着，无奈纵容笑意，深褐长发披肩，眼睛弯如温柔月牙。

三人挤在小相框，姿态亲密（除中间），笑容明媚灼热。

照片下方，细小带孩子气笔迹：

“X.C”

霍律指尖极其轻微拂过照片表面。

冰冷黄铜贴指腹。

窗外冰冷喧嚣灯火流淌脸上。

目光穿透玻璃光海，精准投向康复病房灯火通明区域。

楼下那声沉闷如骨裂的撞击巨响似残留空气。

嘴唇几不可查动了一下。

无声。

捏怀表边缘的指关节微微绷紧。

怀表冰凉紧贴指腹。窗外迷离灯火在霍律无波眼底流淌。照片上燃烧红发（林夏）、帽檐下冷硬下颌（沈知意）、温柔月牙眼（未知）凝固在“X.C”下。

楼下撞击巨响的震颤似残留。霍律目光穿透玻璃投向康复病房灯火，瞳孔冰冷审视。

指尖摩挲怀表边缘。

“咔哒。”

轻微弹响。

黄铜表壳合拢。

锁住过去笑容和字母。

她转身。

丝绒睡袍下摆划弧光影黯淡。灯火隔绝，房间重陷黑暗。钢琴低音沉重余韵如冰冷幽灵徘徊。

霍律没回钢琴。走向角落宽大冷硬扶手椅，融进更深阴影。丝绒冰凉包裹。她靠椅背闭眼，似耗尽气力，或只在黑暗捕捉楼下废墟新动静。

疗养中心三楼普通病房走廊。

消毒水味更浓重程序化冰冷。

一个身影脚步轻快格格不入。江欣顶粉紫亮眼短发挑染银丝。高饱和卫衣破洞牛仔裤，夸张金属挂坠叮当。如彩虹糖闯入黑白胶片。眼睛亮晶晶扫门牌哼歌。

“306…307…308！这里！”停308门口，扬起大大笑容抬手敲门。

手指即将触门瞬间——

“江欣。”

声音身后极近响起。不高，薄冰碎裂般清冷，语速慢吐字清晰。

“哇啊——！”江欣浑身猛哆嗦原地跳起！挂坠乱响！惊魂未定拍胸口嗔怪瞪身后人：“耿霜！吓死我！走路没声！”

耿霜离她半步。月光般银白长发束脑后，碎拂苍白透明脸颊。白化皮肤笼微光。素净米白棉麻长裙纤细如冰雪雕塑。浅琉璃色眼静静看江欣，无波疏离。江欣夸张反应未激涟漪。

“你要进去？”声音清冷平缓，看308紧闭门。

“对啊！”江欣拍胸口恢复活力，粉紫短发晃，“听说这层新来几个乐队伤挺重？看看帮忙交朋友！”兴致勃勃再敲门。

耿霜浅琉璃色眸极微转向门板。感知如蛛网捕捉门内细微声响——死寂？啜泣？刚才隐约沉闷撞击声楼下？不确定。不安如幽暗水底阴影。苍白的唇极微抿：“里面…可能不方便。”

“哎呀不方便什么！”江欣大大咧咧摆手，“生病要朋友！我带水果！”晃色彩鲜艳果篮。不等耿霜再言，“咚咚咚”敲响308门。

“请问有人吗？隔壁楼层江欣！看看你们！”清脆响亮回荡走廊。

耿霜无声后退半步紧贴冰冷墙壁如融阴影。看江欣活力背影，浅琉璃眸深处掠过细微无奈…和对闯入他人困境的本能回避。

308门未开。

走廊另一头。

沈聆捧厚硬壳精装书靠墙站。深栗长发披肩，无框眼镜后眼神温和专注沉静书卷气。

王力玄亮片外套一丝不苟发型风火从楼梯间拐出。刷手机啧啧：“哎哟市中心新开古着店淘到赚……”见沈聆眼亮，几步蹿来熟稔拍肩：“聆姐！武装大脑？别看了说新鲜的！”

沈聆微晃回神无奈推眼镜温和笑：“力玄，又发现宝藏？”

“那可不！”王力玄晃手机花哨店铺照，“绝对小众格调！周末扫货？那家饰品……”滔滔不绝语飞快眉飞色舞。

沈聆安静听包容微笑轻点头。看王力玄如看活力故事。擅倾听寻温暖闪光点。

顶层黑暗房间。

霍律闭眼靠冰冷丝绒椅。楼下模糊声响被楼板黑暗过滤。只有指尖黄铜怀表冰凉触感清晰如烙印。

门无声推开缝隙。

走廊微光地板投细长光痕。

一个身影抱深棕皮磨损古典吉他走入。利落齐耳深栗短发。米白针织衫深色长裤沉静气质。麦迎。

脚步轻缓走钢琴边，未开灯，借微光将吉他轻靠钢琴侧面。走霍律椅旁拉过简洁椅安静坐下。自然熟稔无言语默契。

房间寂静。

麦迎未问为何黑暗未问所思。安静坐，目光落霍律黑暗轮廓，又似穿透她落窗外隔绝灯火。手指无意识极微敲膝如练习无声指法。

很久。

麦迎轻轻耳语般平和开口，破黑暗不突兀：“楼下的…是星尘？” 未问“发生了什么”“听到了吗”。问题直指核心，带对霍律心思了然。

霍律依旧闭眼。

麦迎话音落瞬间微绷紧一丝。

捏怀表边缘指关节黑暗中无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