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
书名:聚光灯•和弦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4595字 发布时间:2025-07-10

正午的阳光带着冰冷的重量,压进病房。


陆晚柠涣散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把贝斯。那道在强光下白得刺眼的新裂口,像一道咧开的嘲笑。凹坑里那点哑光的黑碎屑,像淬了毒的玻璃碴,扎进她的视网膜。指甲缝里嵌着的深色木屑和更暗的粉末,一夜过去,像是长进了肉里。冰冷的恶心感顶在喉咙口,她猛地攥紧那只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声,试图用更尖锐的疼压下胃里的翻搅。


周小满侧躺着,阳光灼烤着眼皮。腹部的刀口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缝合线,带来一阵阵清晰的、磨人的抽痛,让她连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监护仪的“嘀嘀”声像冰冷的秒针,精准地切割着时间。昨夜混乱的碎片在刺目的光线下反而更加清晰——陆晚柠崩溃的脸,沈知意砸下去的狠戾——撞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揪紧被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慕梦把自己缩在角落的椅子里,阳光像探照灯,剥去了她最后一点黑暗的掩护。苍白的脸上,惊恐未散的眼睛仓惶地扫视着过于明亮、过于清晰的病房,最后死死盯住自己膝盖上微微发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醒了?”

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打破了病房里死水般的寂静。


三个人几乎同时被这声音刺得一颤,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王力玄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过于灿烂的笑,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她像是没看见病房里凝固的、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也没看见地上那把琴身开裂的贝斯,径直走了进来,步履轻快得有些刺眼。


“早上见你们一直在睡,就没打扰你们。”她把塑料袋放在陆晚柠轮椅旁那张空着的床头柜上,塑料摩擦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动作利落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方盒,盒盖边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紫菜卷,米饭和紫菜边缘因为放置而有些塌软变形,肉松的颜色也显得黯淡。


“喏,一盒紫菜肉卷,”她把盒子往柜子中间推了推,塑料盒底在光滑的柜面上滑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可能有点凉了,凑合垫垫肚子?”她拍了拍盒子,笑容依旧晃眼,眼神扫过三人惨淡的脸色和僵硬的身体,那笑容像是焊在脸上的面具,与病房里沉甸甸的绝望格格不入。


陆晚柠涣散的视线从地上的裂痕,极其缓慢地移到床头柜上那个透明的塑料盒上。凉透的紫菜卷,塌软的米饭,黯淡的肉松。那点廉价食物的油腻气息混在消毒水味道里,让她胃里那股冰冷的恶心感猛地翻涌上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干呕声。她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肺挫伤的闷痛,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周小满看着那盒凉掉的食物,腹部的伤口似乎抽得更紧了。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发痛,只觉得那油腻感隔着塑料盒都让她反胃。她只是更紧地闭上了眼,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


慕梦被那突然放大的声音和动作惊得身体猛地一缩,肩膀下意识地耸起,像受惊的兔子。她慌乱地看了一眼那盒紫菜卷,又飞快地低下头,把自己更深地缩进椅子里,仿佛那盒食物是什么洪水猛兽。


王力玄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似乎终于迟钝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她看着陆晚柠灰败的脸色和压抑的干呕,又看看周小满紧闭的双眼和慕梦受惊的样子,张了张嘴,那刻意轻松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显得有些干涩:“呃……你们……还好吧?”


没人回答她。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切割着这片被廉价食物和虚假问候搅得更显冰冷的死寂。




露台。

正午的阳光同样冰冷,毫无温度地泼洒在水泥地上。


沈知意依旧靠墙坐着,帽檐深压,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哑光黑的吉他斜倚着。阳光清晰地勾勒出琴身侧面那道凹痕和崩裂的漆皮,像一道无法忽视的丑陋疮疤。也照亮了她搭在琴弦上的左手。


指背上,那道伤口边缘暗红的血痂在强光下显得格外干涸、脆弱,周围红肿的皮肤清晰地印着反复摩擦的痕迹。拇指外侧那道被弦抽出的红痕也暴露无遗。她似乎被楼下的动静惊扰了,头微微动了一下,帽檐的阴影随之晃动。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抬头。搭在琴弦上的右手手指,指节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残留的暗色痕迹在阳光下更加清晰。冰冷的风卷过,吹动她额角帽檐下露出的几缕汗湿的碎发。


身体依旧保持着靠墙的姿势,像一尊在寒风中凝固的、布满裂痕的冰雕。只有那细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冰冷的厌烦。楼下那突兀的、虚假的问候声,像一粒硌人的沙子,落进了她刚刚勉强维持的、冰冷的死寂里。


正午的阳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把病房里每一寸绝望都照得无所遁形。


陆晚柠盯着地上贝斯那道惨白的裂口,指甲缝里嵌着的深色木屑和黑色粉末像肮脏的烙印。胃里那股冰冷的恶心感死死顶在喉咙口,她攥紧的手,指甲深陷掌心,指节绷得发白,用这尖锐的疼死死压着翻腾的呕意。


周小满侧躺着,腹部的每一次抽痛都清晰得让她头皮发麻,揪紧的被单被汗水浸出深色的指印。监护仪的“嘀嘀”声是唯一的节拍器。


慕梦把自己缩在角落,阳光剥掉了所有掩护,只剩下赤裸的恐慌钉在皮肤上,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让三人瞬间绷紧。王力玄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病房景象的刹那凝固了。她手里那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显得格外刺眼。她没说话,目光扫过地上开裂的贝斯,陆晚柠灰败的脸,周小满紧闭的眼,慕梦惊弓之鸟般的瑟缩。那刻意挂起的轻松像劣质的油漆,瞬间剥落殆尽。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把塑料袋放在最近的柜子上,塑料摩擦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里面那盒凉透的紫菜肉卷,塌软的边缘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廉价油腻。


她站在那里,像个突兀闯入的局外人,被病房里沉重的死寂压得有些无措。目光最终落在陆晚柠死死攥紧、指节发白的手上,又迅速移开。空气里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




隔离监护室。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几乎成了实体,冰冷地塞满鼻腔。惨白的灯光下,各种监测仪器的屏幕幽幽地亮着,线条无声跳动。


病床上,秦筝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像垂死的蝶翼,在冰面上挣扎着想要掀开一丝缝隙。紧接着,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极其轻微的一下痉挛。腹部的剧痛——脾脏被摘除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和缝合线牵扯的锐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了混沌的意识,将她从深沉的黑暗边缘狠狠拽回!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剧痛的呻吟终于冲破干裂的嘴唇,微弱得如同叹息。她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和晃动的、惨白的人影轮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片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瞬间渗出冰冷的汗珠。意识像是沉在粘稠的泥沼里,费力地想要凝聚,却一次次被那尖锐的、冰冷的剧痛击碎。




顶层,巨大的落地玻璃隔绝了正午的阳光,室内光线沉静。霍律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的烟早已熄灭。耳机里,楼下的死寂、仪器的低鸣,以及隔离监护室刚刚捕捉到的那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剧痛的抽气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如同观测到数据点正常跳转。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楼板,精准地落在那间隔离监护室的方向。


“醒了。” 她的声音不高,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没有丝毫波澜。


站在不远处的麦迎,抱着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琴盒,沉静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霍律冰冷的侧影上。她没说话,只是抱着琴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露台。

正午的阳光刺眼却毫无温度。


沈知意靠墙坐着,帽檐深压,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楼下病房那短暂、突兀的闯入带来的死寂余波,似乎也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她搭在琴弦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残留的暗色痕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指背上那道干涸、红肿的伤口边缘,被这细微的动作牵扯,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冷的刺痛。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有帽檐下的阴影,随着她一次比一次更深、更缓慢的呼吸,极其轻微地起伏着。身体像一块被寒风反复打磨的顽石,在刺目的阳光下,无声地对抗着内外交加的冰冷和痛楚。


病房里的死寂像凝固的冰。王力玄站在那儿,像个被冻住的木偶,塑料袋放在柜子上那点微弱的“沙沙”声是她唯一的动作。她看着陆晚柠攥得死紧、指节发白的手,看着周小满深埋在枕头里、被单下紧绷的轮廓,看着角落里慕梦几乎要缩进墙壁里的瑟缩。那盒凉透的紫菜肉卷在刺目的阳光下,塌软的边缘渗出一点油光,油腻的气息混在消毒水里,显得格外廉价和不合时宜。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那刻意堆起的笑容早就碎得拼不起来,只剩下一点尴尬和无措挂在脸上。她僵硬地挪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这片沉重的绝望压垮。空气里只剩下仪器冰冷规律的“嘀…嘀…”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隔离监护室。

“呃……”


又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从秦筝干裂的唇间逸出,微弱得像濒死的喘息。她极其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惨白刺眼的光团和扭曲的人影轮廓。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都被腹腔深处那巨大的、撕裂般的空洞感和缝合线牵扯的锐痛狠狠碾碎。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黏在冰冷的皮肤上。她试图动一下手指,仅仅是这个念头,就引来一阵更剧烈的、让她眼前发黑的抽痛。


喉咙干得像着了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灼烧感。她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却只带出一串破碎的气音。监测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线条陡然波动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警报提示音。




顶层。

霍律冰冷的侧脸映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耳机里,那一声破碎的呻吟和随之而来的心率波动提示音清晰可辨。


“弦动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观测结果。视线穿透厚重的玻璃和楼板,精准地落在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和生命监测信号的隔离房间。


麦迎抱着黑色的琴盒,沉静地站在阴影里。听到霍律的话,她抱着琴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微微泛白。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冬日正午天空,没有星光,只有冰冷的、无垠的蓝。




露台。

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风卷着寒意,刮过皮肤像砂纸打磨。


沈知意靠墙坐着,帽檐深压,阴影吞噬了一切表情。楼下的死寂,隔离监护室那极其微弱却穿透层层阻隔的警报提示音,像两粒细小的冰渣,落入她强行维持的、冰冷的死水。


搭在琴弦上的右手食指,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冰冷的金属弦。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指背上那道干涸、红肿、边缘翻着暗红血痂的伤口,被弦枕坚硬的棱角狠狠刮过!


“嘶——”


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抽气,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来。声音冰冷,带着无法掩饰的、被剧痛猝然刺穿的颤抖。


她猛地睁开眼!


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在刺目的阳光下骤然睁开,瞳孔因为瞬间的剧痛和强光刺激而剧烈收缩!眼底瞬间翻涌起一片冰冷的、暴戾的寒潮!像被强行拖出巢穴的孤狼,带着最原始的戒备和凶性。


身体因为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哑光黑的吉他琴身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琴身侧面那道新鲜的凹痕和崩裂的漆皮,在强光下狰狞毕露,像一道与她指背伤口呼应的、丑陋的裂痕。


她死死盯着自己按在琴颈上的左手。指背那道伤口边缘,被刚才那一下刮蹭,暗红的血痂再次裂开,一丝新鲜的、粘稠的、鲜红的血珠正缓慢地从翻开的皮肉里渗出,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变得暗沉。那锐利的痛感,像烧红的钢针,顺着指骨一路扎进神经深处,让她整个左臂的肌肉都在细微地痉挛。


露台的寒风卷过,吹得她额前帽檐下的碎发狂乱地晃动。她维持着那个瞬间绷紧的姿势,像一尊在阳光下曝晒、布满裂痕、即将崩碎的冰雕。只有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暴戾和痛楚,死死钉在自己指背那道新鲜的、渗血的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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