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风声像砂纸磨着耳膜。
木子宜许那句“砸烂”,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沈知意强行压下的漩涡中心。身体依旧维持着那个被掏空般的前倾姿势,帽檐下的阴影剧烈地起伏着,紧抿的下唇惨白如纸。指背上那道伤口在口袋里粘稠地洇开,温热着自己的血,而琴身上那道被她亲手砸得更深、漆皮翻卷的凹痕,冰冷地嘲笑着“回忆”和“寄托”。暴怒的碎片在冰冷的窒息感里疯狂冲撞,撞得她太阳穴突突作响。
“……”
一声极其压抑、短促到几乎被风声吞没的气音,从她紧咬的牙关里硬挤出来。不是回答,更像是被剧痛扼住喉咙的濒死挣扎。
木子宜许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额角擦伤的皮肤在寒风里刺刺地痛。她看着沈知意僵硬的背影,看着那无声的、剧烈的情绪波动被死死摁在帽檐的阴影和紧攥的拳头里。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琴颈上那几点暗红的血,扫过地上散落的黑色碎屑和断裂的弦。
“吵死了。”她重复,声音里的厌烦像冰渣摩擦,“星尘的‘寄托’要是都这么吵,不如……”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沈知意握着琴颈、指节发白的手上,又缓缓移到琴身那道狰狞的凹痕上,唇角那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加深了些,“……继续砸。”
话音刚落。
“嗡——”
一声短促的、微弱的震动音,突兀地从木子宜许宽大病号服的口袋里传出。
她环抱的手臂瞬间放下,动作快得像被电流击中。苍白的脸上,那冰冷的审视和嘲弄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僵硬。她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极其轻薄的黑色通讯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跳动的代码。
木子宜许的瞳孔在看到那行代码的瞬间,猛地收缩!额角那道擦伤在幽蓝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脆弱。她甚至没再看沈知意一眼,也顾不上那句未尽的挑衅。身体猛地站直,带着一种强行压制下的急促,转身,一把拉开身后沉重的安全金属门!
“哐当——!”
金属门被粗暴地拉开,又在她闪身进去后,被更重地甩上!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露台上炸开,震得空气都在嗡鸣!门板剧烈地晃动着,边缘摩擦门框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寒风卷着门框上震落的灰尘,打着旋儿。
沈知意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直前倾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忘在寒风里的、布满裂痕的石像。帽檐的阴影沉沉地压着,只有紧握琴颈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指背上那道伤口边缘,暗红的血在冰冷的空气里缓慢凝固。
身后,只剩下那扇被粗暴甩上、还在微微震颤的金属安全门,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笑。那句“继续砸”的余音,和门板撞击的巨响,混合着楼下病房隐约传来的、仪器的低鸣和压抑的哭泣,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片露台。
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病房里漂浮的尘埃都带着躁动的金光。仪器的“嘀…嘀…”声是唯一的节拍,冰冷地切割着死寂。
陆晚柠瘫在轮椅里,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肺挫伤的闷痛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楚。涣散的目光从地上那把琴身开裂的贝斯上艰难地移开——那道惨白的裂口,凹坑里刺眼的黑色碎屑——指甲缝里嵌着的深色木屑和黑色粉末像肮脏的烙印,冰冷地灼烧着神经。她试图动一下僵硬发麻的脖子,颈椎发出“咔”的轻响。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疲惫,转动眼珠,视线落在旁边病床上蜷缩的身影上。周小满侧躺着,脸深埋在枕头里,湿冷的鬓发黏在颊边。盖在身上的薄被单下,身体的轮廓因为强忍疼痛而紧绷僵硬,细微地颤抖着。每一次微弱的抽气都牵扯着陆晚柠自己的伤口。
喉咙深处滚动了一下,干涩的摩擦感带来一阵剧痛。陆晚柠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破碎,像破旧风箱漏出的最后一丝气音:
“……好一点了吗?”
周小满的身体在被单下极其细微地一颤。腹部的刀口像被无数细小的锯齿反复拉扯,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锐利的抽痛。监护仪的“嘀嘀”声是冰冷的秒针,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昨夜混乱的碎片——陆晚柠崩溃的脸,沈知意砸下去的狠戾,还有自己惊恐的质问——在刺目的光线下轮廓更加清晰、冰冷地撞进脑海里。
陆晚柠那沙哑破碎的问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包裹着她的剧痛和恐惧外壳。她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从枕头里转过一点脸。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落。嘴唇干裂起皮,艰难地嚅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同样嘶哑、微弱,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颤抖:
“……疼……” 一个字,用尽了力气,尾音消失在沉重的喘息里。腹部的剧痛让她瞬间蹙紧了眉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又蜷缩了一点,被单下的手指死死揪着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角落里,慕梦把自己缩在椅子里,阳光像探照灯照着她无处遁形的恐慌。苍白的脸上,惊恐未散的眼睛仓惶地在陆晚柠和周小满之间转动。陆晚柠沙哑的问话和周小满带着哭腔的痛吟,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把自己抱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肤,留下清晰的月牙印,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王力玄僵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脸色依旧煞白。她看着陆晚柠灰败的脸色和沙哑的声音,看着周小满痛得蜷缩、泪水混着冷汗的样子,看着慕梦惊弓之鸟般的瑟缩。陆晚柠那句沙哑的“好一点了吗”,和周小满那个带着哭腔的“疼”字,像两把钝刀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切割。她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惧、茫然和一种巨大的、被这片沉重绝望压垮的无措。她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绝望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多余看客。
露台。
寒风卷过冰冷的水泥地。
沈知意依旧靠墙坐着,帽檐深压,阴影吞噬了一切。她握着琴颈的左手,指背上那道裂开的伤口边缘,暗红的血在正午的阳光下缓慢凝固、干涸,形成一道深褐色的、丑陋的痂。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僵硬发白。
楼下病房里,那沙哑的问话和带着哭腔的痛吟,极其微弱地穿透厚重的门板和风声,像两粒细小的冰渣,落入她死寂的意识。
她握着琴颈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背上干涸的痂被这细微的动作牵扯,边缘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冷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