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级市
书名:聚光灯•和弦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4225字 发布时间:2025-07-10

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像冰冷的钢爪,狠狠撕扯着一楼大厅的空气。红蓝光芒在玻璃幕墙上疯狂闪烁,映着陆晚柠瞬间绷紧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按在侧腹的手猛地深陷下去,指关节绷得死白,肋骨的酸胀和肺部的闷痛被这噪音搅得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味和混乱的气息灌入肺里,牵扯着深处未愈的挫伤,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闷痛。这痛感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噪音带来的眩晕。她强行稳住身体,挺直了那根绷紧的脊梁,下颌的线条冷硬如刀削。失焦的目光瞬间凝聚,带着一种被强行拽回现实的、冰冷的锐利,不再看门外那片混乱的红蓝光影,而是死死钉在脚边那个装着贝斯的深色琴盒上。


琴盒沉默地立着,投下一道狭长、沉重的阴影,像她身体里那道填补过的裂痕。


“……走。”

一个沙哑的字,从她紧抿的唇缝里硬挤出来,像砂纸摩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断混乱的决绝。她不再看护士递过来的单据,也不再看门外那片喧嚣。弯腰,动作带着强行压制下的僵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一只手拎起那个不大的行李袋,另一只手,稳稳地、用力地抓住了深色琴盒冰冷的提手。


指骨因为用力而凸起,皮肤下是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传来的尖锐抗议。她无视了。拎起。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伤痕累累却依旧锋利的刀,劈开大厅里凝固的、被救护车噪音搅动的空气,径直走向旋转门。




旋转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

瞬间,外面世界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拍打过来!


不再是疗养院里那种沉滞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死寂。是活生生的、嘈杂的、带着初春凛冽寒意的喧嚣!汽车引擎粗重的轰鸣,轮胎摩擦路面的尖啸,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远处工地隐约传来的金属敲击闷响,混杂着行人模糊的交谈、鞋跟敲击人行道的杂乱声响……一股脑地灌进耳朵里,带着冰冷的、粗糙的颗粒感。


空气也截然不同。消毒水的味道被尾气的辛辣、路边小吃摊飘来的廉价油脂香、还有初春寒风卷起的尘土气息彻底取代。风刮在脸上,不再是疗养院走廊里那种恒温的、死气沉沉的流动,而是带着刀子般的凛冽和街市特有的、混杂的生机,吹得她额前的碎发狂乱地飞舞。


陆晚柠站在人行道边缘,拎着行李袋和沉重琴盒的手猛地收紧。过于强烈的感官冲击让她有瞬间的眩晕。肋骨的酸胀和肺部的闷痛在这片喧嚣的洪流中,反而被压缩成身体内部一个尖锐的、持续存在的痛点。她眯起眼,适应着刺目的天光和车水马龙的流动光影。


人行道上行人匆匆,面孔模糊。一个穿着臃肿羽绒服的男人擦着她的肩膀挤过,带起一股冷风和廉价烟草味。她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向旁边微微侧开一步,动作带着一种久未接触人群的、本能的戒备。琴盒冰冷的提手硌着掌心。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点急促。


陆晚柠猛地回头!动作牵扯着肋骨的酸胀,让她眉头瞬间蹙紧。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几乎是贴着她身后的琴盒边缘,灵活又蛮横地窜了过去,骑手穿着亮黄色的马甲,头也不回地汇入车流。琴盒被带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拎着行李袋和琴盒,脊背依旧挺直,像一座突然被投掷到湍急河流中的孤岛。四周是奔流不息的车流、嘈杂的人声、刺鼻的气味和凛冽的寒风。身体内部那道旧伤的痛点和这片冰冷喧嚣的外部世界,瞬间形成了强烈的共振。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尾气和尘土的冰冷空气,喉咙被刺激得一阵发痒,强忍着没咳出来。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充满粗粝生机的街道,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冰冷的疏离和戒备。走?走去哪里?这片喧嚣,又能掩盖多少身体里和琴盒内那道沉默的裂痕?


车站的空气像凝固的、浑浊的油脂,裹着消毒水残留的淡味、人体汗腺分泌的复杂气息、还有廉价快餐油脂冷却后的腻感。巨大的电子屏幕悬在头顶,冰冷的蓝光不断滚动着密密麻麻的车次、站台、时间,像无数条冰冷滑腻的蛇在无声游动。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着信息,被嘈杂的人声、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尖啸、远处列车进站的沉闷轰鸣切割得支离破碎,灌进耳朵里只剩下一片令人烦躁的嗡鸣。


陆晚柠站在售票窗口前蜿蜒的队列里。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根强行楔入这片混乱的钢钎。左手拎着那个不大的行李袋,肩胛骨因为长时间维持姿势而发出细微的酸涩抗议。右手,死死攥着深色琴盒冰冷的提手。指骨因为用力而凸起,皮肤下的触感是琴盒硬质外壳的冰冷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胸腔深处肋骨的酸胀和肺部的闷痛并未因离开疗养院而消失,反而在车站这片污浊、喧嚣的空气中,变得更加清晰、沉重,像两块冰冷的石头压在肺叶上。


前面还有三个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向窗口里询问着什么,声音沙哑而含混。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男人,不耐烦地抖着腿,背包带蹭着前面人的后背。空气粘稠,带着无数陌生人呼出的气息,闷得人喘不过气。陆晚柠下颌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口上方冰冷的金属挡板上,那上面映着模糊晃动的光影和人影轮廓。


终于轮到她了。她向前一步,行李袋和沉重的琴盒随着动作轻轻磕碰在冰冷的金属窗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去哪?” 窗口里传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被过滤得平板、模糊,带着公事公办的倦怠。


“尤门市。” 陆晚柠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喉间的干痒感因为开口而加剧,她强忍着没咳出来。


“时间?车次?”


“……最早一班。” 她没有任何犹豫。越快离开这里越好。离开这片混杂着消毒水余味和陌生人体味的粘稠空气,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嘈杂和滚动不休的冰冷蓝光。越快越好。


里面传来键盘敲击的“哒哒”声,短暂而迅速。“硬座还是卧铺?”


“硬座。” 她不需要躺着。身体的痛楚是清醒的烙印,躺着只会让意识沉沦,更容易被混乱的记忆碎片淹没。坐着,挺好。


“身份证。” 一只苍白的手从窗口下方狭窄的缝隙里伸出来。


陆晚柠松开攥着琴盒提手的手。右手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有些僵硬发麻,指关节活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声。她从病号服外侧的口袋里摸出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将身份证塞进那个狭窄的缝隙。那只苍白的手收了回去。


等待的几秒钟,像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闷痛。窗台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布料传到小臂。身后排队的人发出不耐烦的轻啧。滚动屏幕的蓝光映在她侧脸上,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一张小小的、硬质的车票和身份证一起,被那只苍白的手从缝隙里推了出来。


“拿好。A3候车室,半小时后检票。” 平板的声音交代完,立刻转向下一个,“下一个!”


陆晚柠伸出依旧有些僵硬发麻的右手,一把抓起那张小小的车票和身份证。车票的边角有些硌手。她看也没看,直接将身份证塞回口袋,然后低头,目光落在掌心里那张小小的硬纸片上。


【尤门市】

两个冰冷的铅字,印在粗糙的纸面上。


目的地。

一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被强行选择的、仓促的“新”地方。


她攥紧了车票。粗糙的纸边硌着掌心。然后,再次用力抓住了琴盒冰冷的提手。指骨重新凸起,承受着那份沉重的、无法摆脱的重量。她拎起行李袋,转身,脊背挺直,像一把伤痕累累却依旧要劈开前路的钝刀,逆着涌动的人潮,走向A3候车室的指示牌方向。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酸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沉重。那张写着“尤门市”的冰冷车票,紧紧攥在她汗湿的、冰凉的掌心。


高速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冰冷的巨蟒,在初春荒芜的丘陵间蜿蜒爬行。窗外,景色以一种单调、麻木的速度向后飞掠。光秃秃的、尚未返青的山坡,裸露着灰黄或深褐的泥土和岩石肌理。偶尔闪过几片枯败的、去冬残留的荒草,在凛冽的风中无力地摇曳。远处山脊的线条僵硬而枯燥,切割着灰蒙蒙的天际。没有鲜亮的色彩,只有大片大片疲惫的灰黄、深褐和铅灰,被疾驰的车窗框成不断重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胶片。


车厢里空气浑浊。劣质皮革座椅散发出的陈旧气味、人体汗液混合着消毒水的残留气息、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廉价香精味,黏稠地塞满鼻腔。引擎在高速运转下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像一只巨大的、不知疲倦的金属蜂巢贴在耳膜上震动。空调风口嘶嘶地吹出带着灰尘味的暖风,吹得人脸颊发干。


陆晚柠靠窗坐着。硬邦邦的座椅靠背硌着她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通过脊椎清晰地传递到胸腔深处,带来一阵阵深沉的、熟悉的酸胀感。肺部的闷痛也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阻力,像胸口压着一块半融化的冰。她侧着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微微震动的车窗玻璃上。窗外飞逝的荒芜景象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没有意义的灰黄光影。


那只深色的琴盒,被她竖着塞在脚边狭窄的空间里,紧贴着冰冷的内壁。盒子的硬质外壳抵着她的小腿外侧,随着车辆的每一次转弯或颠簸,传来清晰的、沉重的压迫感。那里面,那道填补过的裂痕,像一道嵌入骨头的旧伤,沉默地存在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冰凉。


车厢里并不安静。斜前方一个婴儿不知疲倦地哭闹,声音尖利而断续。后排有人在用手机外放短视频,刺耳的笑声和背景音乐毫无征兆地炸响,又戛然而止。旁边过道里,一个穿着旧夹克的中年男人脱了鞋,脚上廉价的尼龙袜子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陆晚柠闭了闭眼,额角抵着冰冷的玻璃,试图隔绝这片粗粝的、令人窒息的现实。肋骨的酸胀和肺部的闷痛,在这片浑浊的噪音和气味里,变得更加顽固、更加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深沉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猛地减速,惯性让所有人身体都微微前倾。引擎的嗡鸣变调,带着一种低沉的喘息。车缓缓拐下高速,驶入一个空旷的服务区停车场。


“休息二十分钟!上厕所、吃东西的抓紧!” 司机粗嘎的声音通过破旧的扩音器传遍车厢,带着长途驾驶后的疲惫和不耐烦。


车厢里瞬间活泛起来。人们伸懒腰、打哈欠、交谈、起身。陆晚柠被这突然的喧闹惊醒,额头离开冰冷的车窗。肋骨的酸胀因为姿势的改变而变得尖锐,她蹙紧眉头,轻轻吸了口气,试图缓解那瞬间加剧的痛感。


她没动。只是看着窗外。服务区巨大的、色彩俗艳的招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空旷的水泥地上停着几辆同样风尘仆仆的长途车。几个乘客缩着脖子,顶着寒风匆匆跑向亮着灯的建筑。空气里似乎飘来油炸食物的、油腻的香气,混合着汽车尾气的辛辣。


脚边,那个深色的琴盒沉默地立着,外壳上沾了些从车底带上来的灰尘。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仿佛隔着盒子,依旧沉重地抵着她的小腿。


她依旧坐着,脊背挺直,像一根被钉在座位上、无法融入这片短暂喧嚣的冰冷钉子。身体的痛楚和脚边琴盒的沉重,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坐标。尤门市,还在前方,在灰蒙蒙的、望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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