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居民区的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昏暗。雨水把墙根下那些层层叠叠的小广告泡得发软,纸边卷起来,墨迹晕开。陆晚柠拖着琴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不平的地面上,轮子碾过碎石和积水。肋骨的酸胀感在冷空气刺激下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阻力。她在一个拐角停下,潮湿的砖墙上贴着一张颜色还算鲜亮的招租广告,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单间出租 独立卫浴 可短租 拎包入住】
下面是一串手写的电话号码,墨水有点洇。
陆晚柠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落,滑过鼻梁。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光线下亮起,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手指被雨水冻得有些僵硬,按在冰冷的屏幕上,拨通了那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侧过身,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空出的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肋下酸胀的位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喂?”电话接通了,一个中年女人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夹杂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背景里还有电视的嘈杂声。
“租房。”陆晚柠的声音有点哑,被冷风吹的,也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简短直接。
“哦,广告上那个啊?在五楼,没电梯,能爬吧?”女人语速很快。
“嗯。”
“行,月租一千二,押一付三。现在看房?”女人那边传来嗑瓜子的声音。
“看。”陆晚柠的目光扫过脚边沉默的琴盒。
“那你现在过来?就广告贴那栋楼,五楼靠楼梯口那间,门开着,我人就在楼下小卖部打麻将呢,你看好了下来找我交钱。”女人说完,不等陆晚柠回应,啪嗒一声挂了电话,只剩下忙音。
陆晚柠放下手机,屏幕光暗下去。她看着眼前这栋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陈旧、墙皮斑驳的居民楼,黑洞洞的楼梯口像一张等着吞噬什么的嘴。五楼,没电梯。她低头看了看脚边那个沉重、沾满泥水的深色琴盒,又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肋下。冰冷的雨丝落在颈后,激起一阵细微的寒颤。她没犹豫,弯腰,抓住琴盒的提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拖着它,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黑暗的楼道口。硬塑轮子在水泥台阶上磕碰出沉闷而吃力的声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另一边,几条街外。
方优灵几乎是半扛着梅川梨衣,走进一家门脸窄小、灯光昏暗的廉价旅馆。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开个钟点房。”方优灵的声音带着喘,把湿漉漉的梅川梨衣往旁边一张油腻腻的塑料椅上一摁。梅川梨衣像个破布娃娃似的瘫坐在那里,吉他盒沉重地压在她腿上,水顺着她的裤脚滴滴答答流到地上。她低着头,肩膀还在细微地抽动,无声无息。
老头抬眼看了看两个浑身淌水的姑娘,没多问,扔过来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三楼,走廊尽头。热水自己烧,壶在屋里。”
方优灵交了钱,接过钥匙。冰凉的塑料牌硌着手心。她转头,看着椅子上缩成一团、失魂落魄的梅川梨衣,那股压下去的烦躁和无力感又涌了上来。她伸手,抓住梅川梨衣湿透的胳膊,把人拽起来:“起来,上去把湿衣服换了。”语气硬邦邦的,但动作不容拒绝。梅川梨衣被她拉着,机械地迈开脚步,沉重的吉他盒拖在地上,刮着粗糙的水泥地面。两人湿淋淋的背影消失在同样散发着霉味的楼梯拐角。老头打了个哈欠,继续低头打瞌睡。
楼道里没灯,只有入口处一点昏黄的光线渗进来。陆晚柠拖着琴盒,一级一级往上挪。硬塑轮子在水泥台阶上磕碰,发出沉重又刺耳的“哐啷”声,每一下都震得她肋骨深处发酸。空气里是灰尘、霉味和潮湿水汽混合的窒息感。爬到三楼,肋下的酸胀已经变成了清晰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扯感。她停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气,冰冷的汗混着雨水从鬓角滑下来。肺里像是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她抬手抹了把脸,湿冷的掌心碰到同样湿冷的皮肤。
歇了不到半分钟,她咬了下牙,重新抓住提手。琴盒死沉,轮子再次磕上台阶,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每一下都像砸在她自己骨头缝里。四楼……五楼。终于踏上五楼的水泥地面时,她眼前有点发黑,扶着墙稳了稳。靠楼梯口那间房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一点昏白的光。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铺着廉价花床单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一把塑料椅子。墙角有个小小的卫生间,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发黄的蹲坑和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墙壁灰扑扑的,有些地方墙皮剥落了。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距离近得几乎能摸到对面墙上的污迹。
陆晚柠把琴盒拖进来,沉重的硬壳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嘎吱”一声。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那股味道。房间里的空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没立刻去看别的,目光落在脚边沾满泥水的琴盒上。那道看不见的裂痕,隔着硬壳,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肋下的刺痛和肺里的闷堵让她没什么心思挑剔。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一股更浑浊、带着城市底层特有油烟和垃圾味的气息涌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试图压下肺里的不适,反而呛得低咳了两声,牵扯得胸腔一阵锐痛。她皱着眉,手用力按住肋下,指关节都按得发白。缓了几秒,她才转身,走向门口。该下去交钱了。
廉价旅馆,三楼尽头房间。
门关上,隔绝了走廊那股霉味,但房间里的气味也没好多少。墙壁泛黄,一张窄床,床单看着就不太干净。一个锈迹斑斑的热水壶孤零零地蹲在掉漆的床头柜上。
方优灵把钥匙扔在床头柜上,塑料牌砸出“啪嗒”一声脆响。她反手脱下自己湿透的防水夹克,里面的T恤也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冰凉。她没管自己,扭头看向还杵在门口、像根湿透木头桩子的梅川梨衣。
“杵着等感冒?”方优灵声音没好气,但动作没停。她走过去,伸手就去拽梅川梨衣背上那个同样湿透的吉他盒背带。带子勒在梅川梨衣肩上,雨水浸得发硬。
梅川梨衣像是被这动作惊醒了,身体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死死抓住自己肩上的背带,不让方优灵碰她的琴。她低着头,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往下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方优灵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梅川梨衣这副护着琴、却把自己搞得像落水狗的样子,那股无名火又有点往上冒。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声音硬邦邦的:“行,抱着你的宝贝琴一起烂掉吧!湿衣服脱了!我去看看有没有干毛巾!”她懒得再废话,转身走向那个看起来同样可疑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里面传来空洞的、哗啦啦的放气声,半天才流出一点带着铁锈味的黄水。
梅川梨衣依旧死死抱着她的吉他盒背带,冰冷的硬壳硌着她湿透的身体。方优灵那句“一起烂掉”像根针扎进耳朵里。她慢慢蹲了下去,蜷缩在门口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琴盒硬壳。身体的热量在快速流失,冷得牙齿开始打颤,可心里的空洞比身体的冷更刺骨。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混着头发上滴落的雨水,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背上的琴盒沉重地压着她,像一块无法摆脱的、冰冷的巨石。
陆晚柠交完钱回来,手里捏着那张油腻的收据和一把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楼道里那股混合气味更浓了。推开五楼那间出租屋的门,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和消毒水残余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反手关上门,把钥匙扔在掉漆的桌子上。
肋下的刺痛和肺里的闷堵让她只想快点找个地方坐下。她没管地上那个沾着泥水的琴盒,径直走到那张铺着廉价花床单的木板床边坐下。床板很硬,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她弓着背,手用力按着左侧肋下,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那阵尖锐的牵扯痛。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还没干,黏着几缕湿发。
歇了好一会儿,那阵尖锐的痛楚才慢慢沉淀成熟悉的、深沉的酸胀。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墙壁灰扑扑的,墙角有蜘蛛网。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黑黢黢的,像口深井。空气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微尘埃。
视线最终落回脚边。那个深色的琴盒沉默地立在地板上,硬壳上沾着的泥水正慢慢干涸,留下难看的污渍。它像一个无法忽视的、沉重的锚,将她牢牢钉在这个陌生而令人窒息的空间里。陆晚柠盯着它,眼神有些空。那道填补过的裂痕,隔着硬壳,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狼狈和固执。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弯下腰,手指拂过琴盒外壳上冰冷的泥点,动作有些滞涩。
廉价旅馆,三楼尽头房间。
方优灵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抓着一条灰扑扑、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毛巾。水龙头流出的水还是带着锈色,她勉强把毛巾打湿拧了拧,聊胜于无。
一出来,就看到梅川梨衣还蜷缩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浑身湿透,像只被抛弃的小兽。吉他盒被她死死抱在怀里,背带还勒在肩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只有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噎声从她埋着的头颈间传出来。冰冷的地面,湿透的衣服,这样下去不病才怪。
方优灵心里那点压下去的火又“噌”地冒了上来,这次还夹杂着一种无力的烦躁。她几步走过去,直接把那条湿冷的、带着怪味的毛巾劈头盖脸地扔在了梅川梨衣头上!
“擦!” 方优灵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擦干!然后把你身上这身湿皮扒了!你想冻死在这破旅馆,没人拦你!但别死我眼前!” 她胸口起伏着,盯着毛巾下那个依旧缩着不动的身影,语气更冲,“宫长搞的那个破乐队早他妈没了!苏棠也死了!就剩你抱着把破琴在这儿要死要活!梅川梨衣,你醒醒!没人看你演这出苦情戏!”
毛巾盖在梅川梨衣头上,冰冷的湿意和那股难闻的气味让她猛地一颤。方优灵尖锐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狠狠扎破了她包裹着自己的那层绝望的壳。苏棠死了……星海没了……这几个字反复撞击着她的耳膜,比刚才差点坠桥的恐惧更让她窒息。她埋在膝盖间的头猛地抬起,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眼睛红肿,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戳穿后的狼狈愤怒。
“你懂什么!” 梅川梨衣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地顶了回去,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你懂什么!星海……苏棠姐……那是我……”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她大口喘着气,像是快要窒息,泪水汹涌地冲刷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渍。她死死抱着怀里的吉他盒,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早已腐朽的浮木。
方优灵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看着她眼里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依赖,那股冲天的怒火忽然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点点的理解。她不是不懂。她只是看不下去了。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梅川梨衣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啜泣声。最终,方优灵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条脏毛巾,转身走向那个锈迹斑斑的热水壶,插上电源。插头接触不良,闪了几下火花。她盯着壶底开始慢慢聚集的热气,背对着梅川梨衣,肩膀垮了下来。
方优灵盯着热水壶底部那圈开始发红的加热丝,滋滋的电流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梅川梨衣那句嘶哑的“你懂什么”和她抱着琴盒剧烈颤抖的样子,还在眼前晃。方优灵没回头,背对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穿透力:
“是,我不懂。我不懂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挤进星海那个金丝笼子。”她顿了一下,热水壶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壶嘴冒出丝丝白气,“宫长志雄开出的价码是诱人,高得能让你闭着眼签下卖身契,乖乖听苏棠的话,当个提线木偶。可那钱……真的是靠你弹琴赚来的吗?”
梅川梨衣抱着琴盒的手臂猛地一僵,抽泣声都停滞了一瞬。冰冷的琴盒硬壳硌着她的胸口,寒意却抵不过心底被骤然撕开的难堪。
方优灵的声音继续传来,不高,却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开那层勉强维持的伪装:“为了钱,为了你妈那治不好的病,为了你那个等钱用的妹妹……所以你就把自己卖了,卖给那个混蛋导演,卖给那个早就不该存在的‘星海’。苏棠死了,宫长倒了,笼子碎了,钱没了。现在呢?抱着这把用卖身钱换来的‘破琴’,在这冰窟窿里哭?哭给谁看?哭能把你妈的病哭好吗?能把钱哭回来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梅川梨衣的心口上。那层绝望的壳彻底碎了,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无法逃避的现实——屈辱的签约,失去尊严的服从,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场空。她不是为了梦想,是为了钱,为了活命。而苏棠,那个她曾经仰望又不得不服从的队长,也早已不在了。巨大的羞耻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冰冷的地面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却感觉不到疼。
方优灵终于转过身。她看着梅川梨衣惨白的脸,看着那双失焦的、盛满巨大痛苦和羞耻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寒冷和绝望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方优灵脸上那股戾气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哀的平静。她走过去,没再骂,只是弯腰,把那条脏兮兮的、还带着点微温湿气的毛巾,用力按在了梅川梨衣冰冷湿透的头发上,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擦干。”方优灵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疲惫,“然后,把这身湿皮换了。明天,想办法。人活着,总得想办法。”她没再看梅川梨衣,转身去拔掉热水壶的插头。壶里的水半开不开,温吞吞的。她倒了一杯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水汽袅袅上升,模糊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梅川梨衣被头上那块带着怪味和粗粝触感的毛巾盖着,方优灵最后那句“总得想办法”像颗微弱的火星,烫了她一下。巨大的羞耻和绝望还在啃噬着她,但身体的本能让她开始机械地用毛巾擦拭湿透的头发和脸。冰冷的皮肤接触到一点微弱的暖意,让她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慢慢松开死死抱着琴盒的手臂,湿透的吉他盒沉重地滑落到她腿上。她看着盒子上被雨水泡得发暗的痕迹,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硬壳。这把琴……是卖身契的证明,也是她唯一还能抓住的、能换点钱的东西吗?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猛地闭上眼,用力擦着脸,仿佛要擦掉那层让她无地自容的难堪。
老居民楼五楼出租屋。
陆晚柠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沿上。肋下的刺痛终于缓和成了持续不断的酸胀,像有根钝锥子抵在那里。肺里的闷堵感依旧,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带着阻力。她看着脚边那个沾满干涸泥渍的深色琴盒,像看着一块沉重的墓碑。
房间里死寂一片。窗户外是对面楼黑黢黢的墙壁,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里的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浮沉。她坐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体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发冷。
终于,她动了。弯下腰,手指碰到琴盒冰冷的搭扣。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缩。她沉默地解开搭扣,掀开盒盖。
深木色的贝斯静静躺在黑色的绒布里。琴身上,那道填补过的裂纹,像一道丑陋的、无法愈合的疤痕,清晰地横亘在眼前。填补的痕迹粗糙而突兀,破坏了原本流畅的线条。旁边,那个小小的“X.C”刻痕依旧清晰。陆晚柠的目光在那道裂纹上停留了很久,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伸出手,指尖没有去碰琴弦,而是落在了那道粗糙的修补痕迹上,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只是轻轻搭着,一动不动,仿佛在确认这道伤疤的真实存在。房间里,只有她略显压抑的、带着胸腔阻力的呼吸声,细微地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