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聚光灯•和弦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4797字 发布时间:2025-07-10

指尖下的修补痕迹粗糙而冰冷,像一块强行嵌入的异物。陆晚柠移开手,目光没什么波澜地扫过整个琴身。深木色的漆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黯淡,那道裂痕是唯一的焦点。她没碰琴弦,只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了琴盒盖子。搭扣“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肋下的酸胀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她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处,让她吸了口气。走到那张掉漆的桌子旁,拉过塑料椅子坐下。椅子腿划过粗糙的水泥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电量不多了。她划开屏幕,手指在通讯录里缓慢地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周小满。明天就出院了。她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方几秒,最终还是移开了。按灭屏幕,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肺里的闷堵感在静止中更加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沉重。窗户外是对面楼黑黢黢的墙壁,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


廉价旅馆,三楼尽头。


梅川梨衣机械地用那块带着怪味的毛巾擦着头发和脸。湿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留下粗糙的触感和难闻的气味。方优灵那番剥皮拆骨的话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甩不掉的苍蝇。羞耻和绝望沉甸甸地压在胃里,让她一阵阵反胃。她擦得用力,皮肤都泛起了红痕,仿佛真能擦掉什么。


方优灵拔掉热水壶插头,倒了那杯浑浊的、飘着点锈味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水汽袅袅,很快就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尽了。她看着梅川梨衣近乎自虐地擦拭,眉头拧着,却没再说什么。她走到床边,把自己湿透的外套脱下来,里面的T恤也湿了大半,贴在皮肤上冰凉。她拧了拧衣角的水,水滴答在地板上。


“把湿衣服换了。”方优灵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疲惫,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陈述,“床尾那毯子看着脏,总比湿衣服强。”她指了指床尾叠着的一条颜色可疑、边缘磨损的薄毯。


梅川梨衣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同样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寒意像无数根小针扎进骨头缝里。她没看方优灵,也没动。那把湿漉漉的吉他盒还沉重地压在她腿上,冰冷的硬壳透过湿透的裤子传递着寒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触碰着琴盒被雨水泡得发暗的表面,指尖冰凉。这盒子,这琴……是她仅剩的、值点钱的东西?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心上,让她猛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方优灵没再催,只是背对着她,把自己湿透的T恤也脱了下来,拧干水,搭在床头的铁栏杆上。裸露的上半身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肩胛骨的线条清晰。她拿起那条同样可疑的薄毯,胡乱地裹在身上,然后坐到了床的另一边,离梅川梨衣远远的,背对着她,沉默地看着灰扑扑的墙壁。


房间里只剩下水滴从湿衣服上滴落的“嗒、嗒”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晚永不停歇的模糊噪音。


梅川梨衣的视线从琴盒上抬起,空洞地落在方优灵裹着毯子的、沉默的背影上。冰冷的湿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已经钻进了骨头里,让她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寒颤,牙齿咯咯作响。身体的颤抖带动着腿上的吉他盒也轻微地晃动。她低头,看着自己环抱着琴盒的手臂,皮肤冻得发青。活下去……总得想办法……方优灵的话像幽灵一样飘过。活下去。这三个字此刻沉重得像她腿上的琴盒。


她终于动了。手指有些僵硬地伸向自己湿透外套的拉链。冰凉的金属拉头硌着指尖。她低着头,动作迟缓而笨拙,一点点拉开拉链,脱掉那件沉重、冰冷的外套,随手扔在脚边湿漉漉的地上。然后是里面同样湿透的毛衣。冰冷的空气瞬间裹住了她只穿着单薄打底衫的上半身,激得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腿上的吉他盒,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她没去碰那条薄毯,只是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抱着冰冷的琴盒,坐在冰冷的地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固执的冰雕。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热量一点点流失,意识在寒冷和疲惫中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冰冷的湿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梅川梨衣裸露的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她抱着冰冷的琴盒,缩在旅馆房间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抖得像狂风里的枯叶。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寒意从脚底往上爬,冻得她四肢麻木,意识也开始模糊地打转。羞耻、绝望、冰冷,混成一团沉重的泥浆,拖着她往下沉。


方优灵裹着那条脏兮兮的薄毯,背对着她坐在床沿。毯子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梅川梨衣压抑的颤抖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盯着灰扑扑的墙壁,上面有几道陈年的污渍,像凝固的泪痕。房间里那股霉味混合着湿衣服的水汽,令人窒息。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梅川梨衣的颤抖似乎弱了一点,但更像是被冻僵了。方优灵的肩膀垮着,听着身后那微弱却固执的、属于活人的声响。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毯子上陈腐的气味。最终,她猛地站起身,毯子滑落肩头。她没回头,几步走到梅川梨衣面前,弯腰,一把抓住了梅川梨衣冰冷僵硬的胳膊!


那胳膊像冰块,冻得方优灵指尖一缩,但她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往上拽,声音硬邦邦地砸下来:“起来!别死在这儿!” 她的力气很大,梅川梨衣像个没有重量的破布娃娃一样被她从冰冷的地上硬拽了起来。梅川梨衣脚下虚浮,全靠方优灵死死架着才没瘫倒。她怀里的吉他盒“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板上。


方优灵看都没看那琴盒,半拖半架地把梅川梨衣弄到床边,近乎粗暴地把她摁坐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床沿上。梅川梨衣被冻得迟钝的身体没什么反应,只是本能地蜷缩着,头垂得很低,湿透的头发遮住了脸。


方优灵弯腰,一把抄起那条被她扔在床上的薄毯,带着一股灰尘味,劈头盖脸地裹住了梅川梨衣湿透的、冰冷的上半身。毯子粗糙,带着可疑的污渍,但至少是干的。她动作粗鲁,用力地裹紧,几乎把梅川梨衣裹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茧子,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


“抱着!” 方优灵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她抓起梅川梨衣那双冻得发青、僵硬的手,强行塞进裹紧的毯子褶皱里,让她自己抱住那点微弱的暖源。做完这一切,方优灵才直起身,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走到房间另一边,离床远远的,背对着梅川梨衣,重新把自己裹进毯子里,面对着墙壁,像个沉默的雕塑。


梅川梨衣被裹在粗糙的毯子里,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但隔绝了直接接触冰冷空气的皮肤,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一点点干爽带来的、极其微弱的暖意。僵硬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毯子的边缘。她依旧低着头,湿发黏在脸上,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裹紧的毯子上,洇开一小块深色。冰冷的地板换成了同样冰冷坚硬的床板,但至少……毯子是干的。身体里那点被冻僵的血液,似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开始重新流动。她死死攥着毯子,指甲隔着粗糙的纤维掐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对抗着心底那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活下去……总得想办法……方优灵的话像遥远的回声,在麻木的意识里微弱地闪了一下。她闭上眼,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毯子褶皱里。


老居民楼五楼。


陆晚柠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闭着眼。肺部的闷堵感在静止中更加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像拖着沉重的沙袋。肋下的酸胀也顽固地盘踞着。窗外的城市噪音隔着墙壁,变成模糊的背景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一点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刚才似乎……睡着了?还是只是意识模糊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肋下的酸胀感似乎因为姿势不对而加剧了一些。


她摸索着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处,让她闷哼了一声。黑暗中,她凭着感觉走到那张掉漆的桌子旁,摸到桌面上冰冷的搪瓷杯。她拿起杯子,走到窗边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前。拧开,水管里先是传来一阵空洞的“呼噜”声,接着是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黄褐色水流了出来,哗啦啦地冲击着杯底,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水流了好一会儿,颜色才稍微变淡。陆晚柠接了半杯,凑到嘴边。浓重的铁锈味和一股说不清的土腥味直冲鼻腔。她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浑浊、带着金属味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呛得她差点咳出来。她强行咽下去,那股怪味却留在舌根和喉咙深处,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放下杯子,杯底在水泥窗台上磕出轻响。黑暗中,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房间中央的地板。那个深色的琴盒轮廓模糊,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阴影蹲伏在那里。那道裂痕……她仿佛能隔着黑暗看到它丑陋的修补痕迹。她站了一会儿,冰冷的水和那股铁锈味在胃里翻腾,肋下的酸胀感也持续地提醒着她身体的不适。最终,她转身,摸索着走向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衣服也没脱,直接和衣躺了下去。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她侧过身,面朝着墙壁的方向,蜷缩起身体,手无意识地按在肋下酸胀的位置。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的、带着胸腔阻力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缓慢地起伏。窗外的城市光污染透过劣质的窗帘,在墙壁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脚边不远处,那个琴盒的轮廓在黑暗里沉默着,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幽灵。


天刚蒙蒙亮,尤门市老居民区的空气还带着夜雨的湿冷。陆晚柠在硬板床上几乎是僵着醒来的。保持一个姿势蜷缩太久,全身的骨头缝都在叫嚣,尤其是左侧肋下,那片深沉的酸胀像生了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顽固的阻力。肺里也像是淤塞着什么,闷得发慌。她皱着眉,缓慢地坐起身,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房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隔夜铁锈水混合的滞闷气味。她没开灯,目光落在房间中央。那个深色的琴盒沉默地立在地板上,沾着的泥渍干透了,留下难看的斑驳。像一块无法忽视的污迹,也像一个沉重的句点。她盯着它看了几秒,眼神没什么波澜,然后移开视线,下床。


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灰的窗户。一股更浑浊、带着城市清晨特有油烟和垃圾腐败气息的冷风涌进来,呛得她喉咙发痒,忍不住低咳了两声,牵扯得肋下一阵锐痛。她皱着眉,手用力按了按痛处,指关节按得发白。窗外是对面楼斑驳的后墙,逼仄得让人窒息。


廉价旅馆,三楼尽头。


梅川梨衣是被冻醒的。粗糙的薄毯裹在身上,隔绝了部分空气,但身体深处依旧残留着驱不散的寒意。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睁开酸涩的眼睛。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里那股霉味和湿衣服的潮气更重了。她依旧保持着裹着毯子、蜷缩在床沿的姿势,半边身体因为姿势不对而麻木。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冰冷的水泥地面。她的吉他盒歪倒在那里,深色的硬壳沾满了从她湿衣服上淌下来的污水印迹,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旁边,是她昨晚脱下来扔在地上的湿透外套和毛衣,像两团肮脏的破布。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床的另一边是空的。方优灵不见了。那条同样可疑的薄毯被胡乱地扔在床铺上。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地上那堆冰冷的、象征着狼狈和绝望的“行李”。


梅川梨衣的视线空洞地在空荡的床铺和地上的琴盒之间游移。方优灵那句“总得想办法”在死寂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裹在毯子里、依旧冰冷僵硬的手。活下去……怎么活?靠什么活?她看着地上那个沾满污渍的琴盒,胃里一阵翻搅,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冰冷淹没了她。毯子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着她还在这里,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廉价牢笼里。


静和疗养中心,露台。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沈知意额前细碎的短发。她靠坐在露台的金属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把拉满的弓。哑光黑的电吉他横放在腿上,琴身侧面那道修补过的凹痕在晨光下格外显眼,漆面的接缝粗糙不平。她低着头,手指没有拨弦,只是极其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几根绷紧的琴弦,指腹感受着金属冰冷的硬度和细微的张力。


每一次指尖的移动都牵动着胸前已经愈合的肋骨骨裂处,疤痕下的肌肉传来隐隐的、熟悉的拉扯感。那感觉并不强烈,却顽固地存在着,像一根无形的线,时刻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撞击和碎裂。她的目光沉静,落在琴弦上,又似乎穿透了它们,落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点上。露台很安静,只有风吹过金属护栏的细微呜咽,和她指尖偶尔划过琴弦带起的、几不可闻的嘶嘶声。哑光黑的琴身映着晨光,那道修补的凹痕像一道刻在平静水面下的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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