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书名:聚光灯•和弦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4807字 发布时间:2025-07-10

梅川梨衣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意识像被冻住的湖面,一点点下沉。怀里的琴盒硬壳抵着额头,那点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真实的锚点。身体抖得厉害,胃里的抽痛一阵紧过一阵,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活下去……怎么活?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像块巨石压着,碾碎了所有念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那声音停在了几步开外。梅川梨衣迟钝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双沾着泥点的旧运动鞋停在不远处肮脏的积水里。鞋尖对着她这个方向。


“喂。”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带着点不确定,还有一丝……疲惫的熟悉感。


梅川梨衣的脑子被冻得麻木,反应不过来。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冰冷的琴盒,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


脚步声又靠近了一点。那双旧运动鞋的主人蹲了下来。梅川梨衣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一张同样没什么血色的脸。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缕缕贴在额角,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惊讶,烦躁,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是方优灵。她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袋子上印着附近便利店的标志。


方优灵皱着眉,看着缩在墙角、抱着琴盒抖得像片落叶的梅川梨衣,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打底衫,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失焦的眼睛。空气里垃圾桶的恶臭浓得化不开。方优灵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烦躁和某种更深东西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妈的……”方优灵低低骂了一声,不知是骂这天气,骂这地方,还是骂眼前这个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人。她没废话,伸手就去拽梅川梨衣的胳膊。那胳膊像冰棍,冻得方优灵指尖一缩。


梅川梨衣像是被这触碰惊醒了,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死死抱着琴盒,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眼神惊恐又茫然。


“别他妈躲了!”方优灵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手上力道也加重,硬是把梅川梨衣从冰冷的墙角拽了起来。梅川梨衣脚下虚浮,全靠方优灵死死架着才没瘫倒。怀里的琴盒“哐当”一声滑落在地,砸进浑浊的积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方优灵看都没看那琴盒,另一只手粗暴地把拎着的塑料袋塞到梅川梨衣冰冷僵硬的怀里。塑料袋沉甸甸的,带着点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塑料,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饭团和瓶装水的形状。


“抱着!”方优灵命令道,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她几乎是半拖半架,把失魂落魄、浑身冰冷的梅川梨衣弄到旁边一处稍微干净点的、能避点风的店铺雨棚底下。雨棚下也冷,但至少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垃圾味。


梅川梨衣被强塞了那个温热的塑料袋,像个木偶一样被方优灵摁着肩膀,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她怀里抱着那个鼓囊囊的袋子,隔着一层薄塑料,里面食物的温热极其微弱地传递到她冻僵的手指上。她低头,看着怀里印着便利店标志的白色塑料袋,又看了看几步外,泡在脏水里、沾满泥污的吉他盒。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强行打断的绝望堵在胸口,让她说不出话,只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方优灵站在她面前,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眼神里那份疲惫更深了。


尤门市汽车站。


空气里是汗味、汽油味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息,嘈杂的人声和广播声嗡嗡作响。陆晚柠拖着那个沉重的深色琴盒,轮子在光滑的地砖上滚动,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肋下的酸胀感因为持续的走动和刚才的颠簸而变得顽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阻力。


她排在售票窗口不算长的队伍后面。前面一个背着巨大编织袋的男人正在和售票员大声争执车票的时间。陆晚柠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肋下。老头那些话还在脑子里盘旋:裂透了……糊弄……顶个屁用……音准毁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离开这里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这个盒子……一切都散发着腐朽和失败的气息。


轮到她了。她把钱从窗口递进去,声音有点哑:“最早去汐潮的票。”


售票员敲了几下键盘,撕下票递出来:“三号口,半小时后发车。”


陆晚柠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冰凉。她转身,拖着琴盒走向三号检票口。轮子在地砖上滑过,发出单调的滚动声。候车区的塑料座椅上坐满了人,她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硬质的椅背硌着她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带来一阵熟悉的酸胀。她把琴盒竖在脚边,那道看不见的裂痕隔着硬壳,沉默地存在着。


她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闭上眼睛。肺里的闷堵感在嘈杂的环境里反而没那么清晰了,但肋下的不适和脑子里那些冰冷的字眼纠缠在一起,让她无法真正放松。离开这里。回到汐潮。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她需要回去。需要离开这个散发着失败气味的地方。脚边的琴盒像一个沉重的、无法摆脱的行李,但至少,它会被带离这里。她睁开眼,看着检票口上方跳动的红色电子屏。时间一点点流逝,离发车还有二十多分钟。嘈杂的人声像潮水一样包裹着她,她却感觉置身于一个真空的孤岛,只有肋骨的酸胀和脚边琴盒的沉默是真实的坐标。


静和疗养中心露台。


沈知意指尖的动作停在了最低音弦上。指腹清晰地感受到这根弦在靠近琴身那道凹痕区域时,细微的张力变化。那感觉极其微弱,像平静水面下的一道暗流,但确实存在。不是音准的明显偏移,而是一种……共振上的阻滞感。仿佛那道嵌入琴身的伤疤,在某个特定的频率下,会轻微地吞噬掉一部分本该饱满的震动。


她保持着按压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前肋骨骨裂愈合处的疤痕下,那隐隐的拉扯感似乎也随着她专注的感知而变得清晰了一线。晨光落在哑光黑的琴身上,那道修补过的凹痕在光线下,粗糙的接缝边缘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她抬起眼,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露台外被晨光笼罩的疗养院花园。修剪整齐的灌木,安静的小径。


风掠过露台,带来远处模糊的鸟鸣。指尖下那道细微的阻滞感,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她全神贯注的感知世界。修补的痕迹,终究留下了痕迹。她沉默地收回手指,指腹离开琴弦。金属的冰冷触感残留不去。那道凹痕沉默地伏在琴身上,像一个被确认的、无法消除的痛点。


三号检票口上方的红色电子屏数字跳动了一下。广播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的催促,去汐潮市的乘客开始检票。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陆晚柠撑着冰冷的塑料椅背站起身,肋下的酸胀感因为动作牵扯而变得清晰。她弯腰去提脚边的琴盒。手指刚碰到冰凉的提手,还没来得及用力,身后一个扛着巨大蛇皮袋的男人猛地转身,沉重的袋子毫无预兆地撞在了琴盒上!


“哐!”


一声闷响。琴盒被撞得猛地一晃,轮子在地砖上打滑。陆晚柠只觉得一股力量顺着提手传来,牵扯着她本就酸胀的左肋!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炸开,让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旁边的金属栏杆上!


“哎!看着点!”男人毫无歉意地嘟囔了一句,扛着袋子挤进了队伍。


陆晚柠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痛呼溢出来。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她弓着背,手用力按住左肋下,指关节按得死白。那阵尖锐的痛楚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凿进骨头缝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都模糊成了晃动的色块。脚边的琴盒歪斜着,像被刚才那撞击又添了一道看不见的内伤。老头的话阴魂不散地响在耳边:裂透了……碰重点保管裂开…… 她闭了闭眼,等那阵要命的锐痛稍微退潮,才喘息着,用尽力气重新抓住提手,拖着那沉重的盒子,几乎是拖着半条命,汇入缓慢移动的队伍。每一次迈步,肋下都传来深沉的、顽固的钝痛。轮子碾过地砖的声音,在她听来像碾压自己的骨头。


街角便利店雨棚下。


怀里的塑料袋散发着微弱的热气,隔着薄薄的塑料,硬邦邦的饭团轮廓抵着梅川梨衣冻僵的手指。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像黑暗里划亮了一根火柴,短暂地灼烧着她麻木的神经。她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打着寒颤,目光却死死黏在几步外泡在脏水里的吉他盒上。深色的硬壳沾满泥污,像一具被抛弃的、肮脏的尸体。


方优灵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眼里只有那把破琴的样子,那股压下去的无名火又“噌”地窜了上来。她几步走过去,弯腰,一把将那个泡在脏水里的吉他盒捞了起来!动作粗暴,脏水溅到了她的裤脚上。


“操!”她低骂一声,拎着湿淋淋、沉甸甸的琴盒走回雨棚下,看都没看,直接把它塞回梅川梨衣怀里,正好压在那个装着食物的塑料袋上。


冰冷的、湿透的硬壳带着肮脏的泥水,瞬间压灭了塑料袋传来的那点可怜的温度,寒气刺骨地穿透薄薄的打底衫。梅川梨衣被冰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想推开这冰冷肮脏的东西,手指却僵硬地蜷缩着。


“抱着!”方优灵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石头砸下来,“你的命根子!舍不得扔就抱着!”她盯着梅川梨衣苍白失焦的脸,胸口起伏,“现在!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吃!”


梅川梨衣被怀里冰火两重天的触感弄得更加茫然。冰冷的琴盒,下面压着温热的食物。她颤抖着手,笨拙地拉开塑料袋的封口。便利店的廉价饭团包装露了出来,还有一个瓶装水。食物的气味混着琴盒的泥水味钻进鼻子,让她空瘪的胃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她看着那个饭团,包装上印着鲜艳的图案,在眼前模糊晃动。她伸出手指,指尖冻得发麻,撕了几下才撕开包装一角。米饭和海苔的香气飘了出来,带着工业调味料的味道。这味道钻进鼻腔,却像点燃了引线。


“呕……”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猛地冲上喉咙!梅川梨衣猛地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眼前发黑,手里的饭团差点掉在地上。她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反胃而痉挛着,额头上渗出更多的冷汗。


方优灵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烦躁、无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在她眼里翻腾。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拍背,而是一把夺过梅川梨衣手里那个被撕开一角的饭团!动作粗暴得差点把塑料袋都扯破。


“不吃就饿着!”方优灵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戾气,她看也不看,直接把那个饭团塞回塑料袋里,连同那瓶水,胡乱地团成一团,用力塞进梅川梨衣另一只冰冷僵硬的手里。“抱着你的琴,饿死!冻死!随便你!”她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瞪了梅川梨衣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种更深的疲惫。她不再看梅川梨衣,转身就走,脚步又重又快,几下就消失在雨棚外湿冷的街道拐角,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梅川梨衣怀里抱着冰冷湿透的琴盒,盒子上肮脏的泥水蹭脏了她的衣服。一只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被胡乱塞回来的、装着饭团和水的塑料袋。方优灵最后那句“饿死!冻死!随便你!”像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冰冷的琴盒和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抵着琴盒肮脏的硬壳,压抑了许久的、痛苦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破碎地逸散在冰冷的空气里。身体抖得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怀里的食物散发着微弱的余温,却暖不了分毫。


静和疗养中心露台。


沈知意的手指离开了琴弦。指尖残留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和那道细微阻滞带来的、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哑光黑的琴身横在腿上,侧面那道修补过的凹痕在晨光下,粗糙的接缝像一道无法抹平的裂谷。


她沉默地看着那道凹痕。几秒钟的死寂。然后,毫无预兆地,她抬起手,不是拨弦,而是屈起指节,用坚硬的骨节部位,对着那道凹痕修补后凸起的、最粗糙的漆面接缝边缘,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抠了下去!


“嘎吱——!”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指甲刮过硬物的尖锐感顺着指骨传递上来。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指腹的皮肤被粗糙的漆面和可能的硬物边缘瞬间刮破!鲜红的血珠立刻从破口处沁了出来,染红了那点刮下来的、混合着漆粉的碎屑。


沈知意像是感觉不到指尖的刺痛,只是垂着眼,看着指关节上那点迅速晕开的、刺目的鲜红。血珠顺着指骨的弧度,滴落在哑光黑的琴身上,在那道丑陋的凹痕旁,留下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圆点。她看着那点血迹,又看了看指尖的破口。伤口不深,但血珠还在不断渗出。那道凹痕沉默地伏在琴身上,粗糙的接缝边缘沾着一点她的血,像一个被暴力唤醒的、沉默的伤口。露台上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她抬起没受伤的手,用拇指指腹,极其缓慢地,捻掉了指关节上那点混着漆粉的血迹,动作平静得近乎冷酷。血迹在哑光黑的漆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暗红色指印,覆盖在那道凹痕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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