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疗养中心,隔离监护室。
秦筝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晃动的刺眼白光和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喉咙像被滚烫的砂砾堵死,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烧灼般的剧痛和窒息。冰冷的氧气强行灌入,呛得她弓起身体,腹部深处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她剧烈地咳嗽,身体痉挛弹动。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摇晃,混乱的记忆碎片翻滚——舞台追光灯,震耳欲聋的鼓点,台下模糊的人头……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巨大的撞击力……冰冷的无影灯,消毒水的气味,无尽的黑暗……
酒店排练室、鼓槌敲击镲片的尖锐声响、队友模糊的笑骂……那些碎片在她混沌的脑子里冲撞。她是谁?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伤口,痛得她几乎昏厥。她徒劳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想去抓脸上那令人窒息的氧气面罩,指尖却在半空无力地落下。
沈知意拎着包裹严实的琴盒,轮子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低沉的滚动声。她按下电梯上行键。
电梯门无声滑开。她走进去,按下楼层,靠后站定。轮子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刹那,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几个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快速冲来。病床上躺着一个极其瘦削的身影,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扣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管线。一个医生紧跟在旁,神情凝重。
“等等!电梯!”一个护士喊道。
沈知意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抬起,按在了开门键上。门重新滑开。
护士和医生推着病床涌了进来,狭小空间瞬间被占据大半。移动病床的轮子轻轻撞在了沈知意脚边包裹严实的琴盒上,发出轻微的“咚”声。琴盒纹丝不动。
“谢谢!”护士急促地道谢,目光扫过沈知意和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被紧急状况拉回。
沈知意微微侧身,让出空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病床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氧气面罩下露出的下巴线条很尖,眉头紧蹙。她认得这张脸。秦筝。
电梯门合拢。金属箱体平稳上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生命衰弱的气息。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门无声滑开。护士和医生立刻推着病床快速而出,轮子碾过地面,仪器轻微的嗡鸣声远去。电梯里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沈知意和她脚边那个沉默的盒子。
她迈步走出电梯。轮子重新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她没有看向重症监护区那扇紧闭的隔离门,径直走向自己病房的方向。轮子的声音规律而单调,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
汐潮市,“旧时光”二手乐器店。
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光束里浮沉。油腻老头浑浊的眼睛钉在梅川梨衣怀里那个沾满泥污、包角开裂的深色琴盒上。店里陈年木头、灰尘和霉变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卖琴?”老头沙哑的声音带着鼻音。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油污的围裙,踱步过来,目光带着审视和嫌弃。“打开瞅瞅。”
梅川梨衣抱着琴盒的手臂勒得更死,指关节发白。方优灵站在她旁边,帽檐压得很低,下颌线紧绷。
老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伸手,粗糙的手指带着油污,去抠琴盒的搭扣。梅川梨衣身体一缩,被方优灵架着胳膊固定住。老头掀开盒盖。
深木色的贝斯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琴身上一道狰狞的、填补粗糙的裂纹像丑陋的伤疤。琴盒硬塑包角有新摔出的白色裂痕。
老头眯眼,用手指用力按在那道修补过的裂痕上,抹了一下,看了看指肚上的灰和漆粉。他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气。
“我当是啥宝贝!”声音拔高,充满嘲讽,“裂成这样了?谁给你糊的?狗啃的都比他糊得平!里头肯定裂透了!音准早飞了!还有这盒子,”他用脚尖踢了踢开裂的包角,“破成这样,白送我都嫌占地方!”
他直起身,扫过梅川梨衣苍白绝望的脸和方优灵帽檐下的阴影:“垃圾都不收!拿走拿走!别搁这儿碍眼!”他嫌弃地挥手。
梅川梨衣抱着琴盒的手臂猛地一松。巨大的羞耻和绝望瞬间将她吞噬,身体抖得如同残烛。怀里的琴盒冰冷刺骨。
方优灵帽檐下,牙齿咬得咯咯响。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琴盒提手,从梅川梨衣怀里夺了过来!动作粗暴。她看也没看面如死灰的梅川梨衣,拎着盒子,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又重又快。
“滚出来!”她嘶哑的声音砸在梅川梨衣耳边。
梅川梨衣眼神空洞,身体僵硬地被拖着,踉跄跟出店门。身后,老头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店外的窄巷,空气又冷又浊。方优灵拎着琴盒,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脚步又重又快,带着被羞辱点燃的戾气,头也不回。
梅川梨衣像被抽空了灵魂,眼神空洞,僵硬地被拖着踉跄跟在后面。
方优灵猛地停下!梅川梨衣猝不及防,差点撞上。
方优灵转过身,帽檐压低,阴影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她没看梅川梨衣,目光死死盯着手里沾满泥污、开裂的琴盒。
巷子深处堆着几个散发恶臭的绿色垃圾桶。
方优灵拎着琴盒的手猛地扬起!就要将它狠狠砸进垃圾堆!
就在脱手而出的前一瞬——
一只冰冷、僵硬、颤抖的手,猛地抓住了琴盒的另一端!指甲抠进了硬壳边缘的泥污里!
方优灵的动作顿住。她帽檐下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刺向手的主人——梅川梨衣。
梅川梨衣低着头,湿发黏脸,看不清表情。那只手抖得厉害,指关节惨白,指甲陷进泥污。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用尽力气抓着。
方优灵盯着那只死死抓住琴盒、抖动的手。帽檐阴影下,那双翻腾着戾气的眼睛里,有什么剧烈挣扎了一下。最终,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过去的什么闪了一下。
她猛地松开了手!
力道让梅川梨衣一个趔趄,抱着沉重的琴盒向后踉跄两步才站稳。
方优灵没再看她,也没看那琴盒。她猛地转身,背对着那个抱着破琴、抖成一团的身影,帽檐压得极低。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拳头,指节捏得作响。几秒钟死寂般的僵持。最终,她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字:
“走!”
声音不大,却带着被掏空后的、近乎崩溃的沙哑。她不再停留,迈步朝巷外走去,脚步沉重。背影在狭窄肮脏的巷子里,像一尊被压垮的黑色石碑。
梅川梨衣抱着再次回到怀里的冰冷琴盒,包角那道白色裂痕硌着手臂。她看着方优灵决绝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这个“垃圾”。巨大的茫然和冰冷的绝望再次涌上。她站在原地,抱着琴盒,像一尊被遗弃在垃圾堆旁的雕塑。下一步?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