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镇,其实是一处方圆千里大小的盆地,四周山川丘陵纵横,传闻是神陨落之地,洛神镇因此得名。
修士的世界强者为尊,为表对神境强者的尊重,各方势力形成了莫名默契,那就是此地不归属任何势力范畴,且一旦达到圣境,进入城内,便不可动用修为。
当然,主要也是不敢。
据说数千年前,一名成名许久的圣境大能,不将此规则放在眼中,欲要于城内动手伤人,只是刚释放圣境修为之力,一道则之力便将其洞穿,瞬间灰飞烟灭,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触犯这条规则。
关键竟无人知晓那是何种道则之力。
洛神镇的神秘面纱,迷人而令人畏惧。
至于圣境以下,动武也没有意义,能来这里定居的,没有一个弱者。
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了如今的摸样,流浪者的旅店,邪魔恶修的港湾,因此,洛神镇还有个别名:自由之地。
进入这里,就是安全的。
且较为奇特的是,洛神镇几乎正好在八宗中央位置,所以八宗,包括碧水宗在内的众多势力家族,也习惯以此地作为各种交易之地,只因便利。
背着李山,花仙子缓缓走进洛神镇。
路上人影稀松,星星点点几个摆摊售卖的,街边店铺陈旧的招牌随风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咬木声。凭借着记忆,七拐八拐走了许久,花仙子在一间店铺门前站定。
店铺有些陈旧,经久不修的门板已经腐朽,弯弯曲曲的依着一角堪堪没有倒下,门口破碎的帆布无力的耷拉着,随风偶尔一展,数个拳头大小的洞让其上那个“剑”字只能看出个轮廓。
背着李山,花仙子推门而入。
哐当!
花仙子随手一关,早已脱落的门应声倒地。
尘土在花仙子踏入的瞬间,于斜射入铺内的昏黄光线中狂舞,如同被惊扰的千年时光碎片。她背着李山,像背着一座沉重的山峦,每一步都在布满厚灰的地板上印下清晰的莲足痕迹,直通向那张勉强还能称为椅子的朽木。她将李山轻轻安置其上,少年苍白的脸在尘埃弥漫的光线下更显脆弱。
“有人吗?” 她的声音经过刻意修饰,低沉沙哑,却掩不住骨子里的一丝清越,像蒙尘的玉磬。内堂死寂,只有灰尘簌簌落下的微响回应。
无人回应。
“有人吗?” 她提高了一点声调,目光扫过四壁,那里曾挂满寒光四射的灵剑,如今只剩斑驳的钉痕和空荡荡的蛛网。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朽木头和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无数个春秋的孤独气味。
沉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某种早已消散的勇气:“我有好酒,百年陈酿。”
话音落下的瞬间,内堂的沉寂被打破了。一声长长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拖拽出来的哈欠响起,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啊.....有酒不早说,要什么剑说吧,酒到位都好说。”
一个身影,佝偻得如同被岁月压垮的枯藤,颤巍巍地从内堂阴影里挪了出来。
花白的头发结成几缕油腻的硬块,胡乱堆在头顶,更像一个被遗弃的鸟巢。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劈斧凿,在古铜色的额头上纵横交错。
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是两粒蒙着厚厚灰翳的玻璃珠,空洞地映着虚无,没有一丝活物的光彩。破烂的粗布麻衣挂在嶙峋的骨架上,随着他每一步不稳的蹒跚而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随着其从内堂走出,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肉体长久未洗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看见眼前人,花仙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酸涩的浪潮瞬间冲上鼻尖,眼前模糊了一瞬。
这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剑指苍穹,笑容比烈酒还要灼热的青年?
那个曾在她耳畔低语,要为她炼就九天神剑,护她一世周全的酒剑仙?
时光与自我放逐,竟将他磋磨成如此不堪入目的模样?
气息不会错,眼前人便是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之人,数百年不见,不曾想已然这般模样。
一股尖锐的痛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更深沉的心疼,在她胸腔里翻搅。她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沉默在积满灰尘的空气中沉重地流淌。她指尖微动,储物戒幽光一闪,两坛用厚重黄泥封口的酒瓮“咚”地一声,重重落在布满尘土的地上。泥封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老头那死寂无光的眼珠,在触及酒坛的刹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爆发出与外形不符的敏捷和力量,一把抄起一坛,指甲深深抠进泥封,“啵”地一声脆响,泥封碎裂。他甚至等不及寻碗,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琥珀色的酒液如瀑布般倾泻入口,不少顺着他花白纠结的胡须和破烂的衣襟流淌而下。
“哈——!” 他长长地、满足地哈出一口浓烈的酒气,那浑浊的眼珠似乎短暂地亮了一瞬,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死寂。“好酒。” 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点活气,像火星在冷灰里闪烁了一下。
他这才抬起那仿佛千斤重的眼皮,目光终于落在了花仙子身上,带着审视货物般的冷漠和长久浸淫于黑暗的麻木。“说吧,要打什么?剑?刀?还是稀奇古怪的法器?看在这好酒的份上,老头子心情好,给你算便宜点。” 他咧开嘴,露出焦黄残缺的牙齿,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市侩的估量。
花仙子藏在宽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仍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泄露出来:“不是打剑。是......寄存一个人。”
挥手布置出层层结界,确定不会别人窥探后,这才测过身解开了装着李山的黑色麻袋,将李山放在了椅子上。
“寄存一个人?” 老头灌酒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珠在李山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上转了一圈,又缓缓移回到花仙子披着黑袍的身影上。
那麻木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锐利的东西正在苏醒,他的视线,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落在了花仙子身上。
尽管花仙子整个身形隐藏在黑袍之下,更是隔绝了他人探查,变换了声线,但那身形轮廓,那举手投足间无法彻底磨灭的清冷气质,哪怕刻意蒙尘,也掩不住如同雪山寒潭般的澄澈与此刻刻意压抑的复杂神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灰尘在光柱中悬浮,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只有老头喉咙里残留的酒液,还在发出细微的吞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