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疗养中心,沈知意病房。
沈知意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冰凉的瓷砖地上。台灯昏黄的光只够照亮她膝盖前一小块地方,其余的都沉在阴影里。肋下的拉扯感随着坐下的动作猛地一紧,她皱着眉吸了口气。目光落在靠墙立着的那个哑光黑琴盒上,盒身沾着点深褐色的东西,已经干了。她伸出手指,在那块污渍上用力蹭了蹭,指尖传来干涸硬结的触感。蹭不掉。
窄巷深处。
梅川梨衣的脚终于挪动了一下,鞋底在湿漉漉的地上发出轻微的粘滞声。她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这条散发着恶臭的、肮脏狭窄的巷子。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脖子,冰冷刺骨。怀里那个裂了角的琴盒,硬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那道白色的裂痕像一个咧开的嘲笑。巷口外是湿冷的街道,车灯的光偶尔扫过,带来短暂的光影变幻。方优灵不见了。她抱着这个被宣判为“垃圾”的冰冷盒子,像个被扔在垃圾堆旁的破娃娃。下一步?她不知道。活下去……这三个字像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她拖着步子,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巷口那点微弱的光亮挪过去。
隔离监护室。
秦筝的意识在冰冷的麻木和撕裂的剧痛之间沉沉浮浮。眼皮沉重得掀不开,只能感受到眼皮外面晃动的模糊光影和仪器低沉持续的嗡鸣。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部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痛感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过神经。喉咙里那股灼痛和堵塞感稍微减轻了点,但每一次吞咽,喉结滚动时带来的牵拉,依旧会唤醒那种濒死的窒息恐惧。她脑子里一片混沌,那些混乱的画面碎片——震耳欲聋的鼓声、刺耳的刹车、爆裂般的剧痛——被镇静剂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沉入冰冷深海的绝望。偶尔,她能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擦拭她的额头或手臂,动作很轻。她想动一动手指,或者睁开眼看看是谁,但身体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连转动一下眼珠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有腹部的剧痛,真实而顽固地提醒着她还活着,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
滨海大道,出租车内。
陆晚柠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试图汲取一点凉意来缓解肋下和肺里翻搅的闷痛。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的,隔着布料贴着大腿。她没动。司机放的广播里,主持人聒噪的声音和欢快的流行乐混在一起,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她的太阳穴。她闭上眼,眉头拧得死紧。腿上的深木色琴盒随着车子的每一次轻微晃动,都发出一点沉闷的摩擦声,那道深深的裂纹仿佛在无声地蔓延。
静和疗养中心,普通病房。
陈默靠在床头,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施缪情的对话框。他刚刚发出去的消息旁边,那个灰色的“已送达”小字,终于变成了“已读”。他盯着那个“已读”,等了一会儿。屏幕暗了下去,没有新的回复弹出来。他放下手机,胸腔里手术后的钝痛感伴随着一种沉甸甸的烦躁。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静和疗养中心,沈知意病房。
沈知意还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冰凉的瓷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寒意一丝丝往骨头里钻。昏黄的灯光只圈住她膝盖前那一小片,哑光黑的琴盒像个沉默的影子杵在墙边。她盯着盒身上那块深褐色的干涸污渍,指尖刚才用力蹭过的地方,皮肤有点发红。那污渍像块丑陋的疤,死死扒在盒子上。她移开目光,望向房间里沉沉的黑暗角落,肋下那根骨头愈合处的拉扯感,随着呼吸,一抽,一抽。
窄巷口。
梅川梨衣抱着琴盒,像个梦游的人,终于挪蹭到了巷口。湿冷的空气裹着车流带起的风猛地扑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哆嗦。巷子里的恶臭淡了些,但街上更嘈杂的噪音——汽车喇叭、引擎轰鸣、远处模糊的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茫然地站在人行道边缘,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涩得生疼。怀里那个冰冷的、裂了角的琴盒,是唯一实在的东西。下一步?她不知道。左边?右边?她像根被风刮断的枯草,在原地微微摇晃。一道刺眼的车灯扫过,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尖锐的鸣笛声惊得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个“垃圾”,往后退了半步,鞋跟踩在湿滑的路沿上。
隔离监护室。
剧痛像永远不会停歇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从腹部那个巨大而空洞的地方凶狠地拍打上来。秦筝陷在药物带来的沉重麻木里,身体动弹不得,但意识在每一次剧痛的浪尖上被短暂地、残酷地唤醒。那痛感尖锐无比,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腹腔里疯狂搅动穿刺,每一次呼吸都成了酷刑,把那些钢针更深地推进去。喉咙里灼烧和堵塞的感觉减轻了,但每一次试图吞咽,哪怕只是极轻微的喉结滚动,都像扯动了连接着腹部的无形引线,瞬间引爆更剧烈的、几乎让她眼前发黑的抽搐。她想蜷缩起来,想抱住那个剧痛的源头,但身体被固定在床上,像一具被钉住的标本。只能在每一次痛浪袭来时,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的呜咽,细弱得像垂死小兽的哀鸣。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滨海大道,出租车内。
陆晚柠的头依旧抵着冰凉的车窗,额角传来的凉意丝毫压不住肋下和肺腑间翻搅的闷痛。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嗡嗡的,固执地贴着大腿肌肉。她闭着眼,牙关咬得腮帮子发酸。司机换了个台,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唱着情歌,配着聒噪的电子音效,像把钝锯子在拉扯她的神经。她猛地吸了口气,想压下那股烦躁和窒息感,结果牵扯到肋骨裂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出声,身体瞬间绷紧。腿上的深木色琴盒随着她的动作轻微一晃,盒子里似乎传来一声细微的、令人心头发沉的木头摩擦声。
静和疗养中心,普通病房。
陈默看着手机屏幕。屏幕早就暗了。和施缪情的对话框里,他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孤零零地躺着,旁边那个灰色的“已读”两个字,像两个冰冷的句点。没有新的气泡弹出来。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肋骨断处都传来清晰的钝痛。窗外已经完全黑了,玻璃映出病房里模糊的光影和他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很轻。
静和疗养中心,沈知意病房。
地上瓷砖的凉气丝丝缕缕往上渗。沈知意没动地方,背脊贴着冰冷的墙。肋下那点拉扯感像生了锈的锯齿,随着呼吸一下下磨。台灯昏黄的光晕外,房间沉在浓稠的黑暗里。她目光落在墙角的哑光黑琴盒上,盒身那块深褐色的干痂像只丑陋的眼睛,冷冷地回视她。她猛地别开脸,视线扫过紧闭的房门,外面走廊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稍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窄巷口人行道。
湿冷的风裹着汽车尾气、雨水和城市夜晚特有的浑浊味道,劈头盖脸砸过来。梅川梨衣抱着琴盒站在人行道边沿,像被遗弃的桩子。刺眼的车灯不时扫过,晃得她睁不开眼,喇叭声尖锐地刺穿耳膜,惊得她肩膀一缩,下意识把怀里冰冷的硬盒子抱得更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琴盒包角那道白森森的裂痕,在变幻的光线下格外刺目。左边是看不到头的湿漉漉街道,右边也是。巨大的茫然像冰冷的泥浆,灌满了她的脑子,连带着脚步也沉重无比。她微微晃了一下,鞋底蹭着湿滑的地面,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
隔离监护室。
一波剧痛毫无预兆地狠狠撞上来!像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腹部的空洞里!秦筝的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抽气,又瞬间被窒息的恐惧掐断。冷汗瞬间浸透鬓角,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痛感太真实、太凶暴,瞬间撕碎了药物带来的沉重麻木。她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炽灯光和上方吊瓶冰冷的轮廓。腹部深处那个巨大的伤口在疯狂叫嚣,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铁锤在砸那个空洞的边缘,震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喉咙里又涌上那股熟悉的灼痛和血腥气,让她想咳又不敢咳,只能死死咬着牙关,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细微地颤抖着。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滑进鬓发里。
滨海大道,出租车内。
陆晚柠的头死死抵着车窗,玻璃的冰凉勉强压着太阳穴突突的跳痛。肋下那根裂开的骨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搐,闷在肺里的痛也沉甸甸的,让她喘气都费力。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嗡嗡嗡,固执得像讨债。她猛地吸了口气,想压住那股翻涌的烦躁和窒息,结果一口气岔在肋间,剧痛让她眼前一花,身体控制不住地缩了一下。腿上的深木色琴盒随着她的动作轻微一滑,盒子里似乎又发出一声沉闷的、木头挤压摩擦的呻吟,那道裂纹仿佛又张开了一点。
静和疗养中心,普通病房。
陈默的手指停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屏幕暗着,映出病房顶灯模糊的光圈和他自己没什么表情的眉眼。胸腔里手术后的钝痛感顽固地盘踞着,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牵扯着它。施缪情对话框里那条孤零零的消息,旁边灰色的“已读”两个字,像两个冰冷的句号钉在那里。没有回应。他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把屏幕按得更暗,彻底熄灭了那点微弱的光。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医院夜晚的遥远而模糊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