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彩斑,孟德施坐在吧台角落的高脚凳上,指节轻轻叩着威士忌杯壁。冰块早已化尽,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暖黄吊灯,像一块凝固的树脂。
蓝调吉他声在背景里流淌,沙哑的男声唱着某个关于失去的故事。隔壁桌的白领们正笑着碰杯,香槟气泡在玻璃杯里上升、破碎。
他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咽下,酒精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记忆里王雨晴母亲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女人听完他转述的话后,只是嗤笑一声,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掸了掸烟灰。
“那丫头是死是活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酒杯被推远,杯底在木质台面上磨出细微的声响。孟德施下意识摸向左手腕上的表带,皮质表面那些细小的裂纹触感分明。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原本计划今晚去看望孟月澜,上次家庭聚餐被李建平突然搅局后,兄妹俩一直没能好好谈谈。但三个小时之前那通电话改变了一切。
自从与李建平合作后,他渐渐明白了对方的真正目的:不是每次都要他变身光体对抗暗体,而是要他充当眼线,找出潜伏在U.N.I.T.内部的叛徒。
"蓝裔会可能在利用暗体做实验。"李建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个卧底很可能会在暗体事件发生时与他们接头。"孟德施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李建平交代的任务很明确——在案发现场附近观察可疑人员,必要时可以变身光体脱身。但具体如何辨认那个卧底,他仍然毫无头绪。
两小时前,孟德施循着李建平电话中的指引,来到了川建区这片待拆迁的区域。此刻他站在废墟堆中,靴底碾过水泥碎块发出咯吱声响。断裂的承重墙斜倚在马路边缘,裸露的钢筋扭曲变形,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往巷道深处望去,几只野猫正在翻找散落的垃圾袋,尖锐的爪子撕扯塑料发出刺啦声。再往里走,是尚未搬离的钉子户聚集区。巷道尽头的几栋危房外墙斑驳,鲜红的"拆"字油漆已经剥落大半。破碎的玻璃窗框在风中轻微晃动,黑洞洞的窗口透出几分诡异。
李建平详细解释过他们的能力局限——他们无法精准预判暗体的出现,但能在暗体降临前感知到特定区域内异常聚集的负面情绪。这种体验孟德施再熟悉不过。因此,当到达川建区后,他必须自己进一步精确感知那种负面情绪的位置。
用孟德施自己的话来说,他们二人的大脑像是一种雷达,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感知区域内与暗体有关的情绪波动。而情绪波动在暗体出现前,会像围观层面的电子云一般在某个区域内出现,然后不断向某个点集中。
但这种情况并不是每次都会发生。在今天以前,李建平已经和他有过两次合作,在之前的行动中,这种情绪波动始终处于弥散状态,最终像晨雾般自行消散。
站在废墟中央,孟德施闭上眼睛,试图集中注意力。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正在四周蔓延,就像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带电粒子。孟德施明显感受到,那团情绪波动云,正迅速的向拆迁区内部的某一个点聚集。
不过,那股情绪似乎并未立刻爆发。孟德施打消了立刻变成光体的念头,在周围的墙垣间隐匿着身形缓慢移动,鞋底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玻璃。
这片区域似乎没什么人走动,但他的神经却一直警惕着,那股压抑的情绪波动像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的注意力。
孟德施在这片废墟中已经巡查了将近十五分钟,正准备放弃寻找可疑人员,转而前往情绪波动的核心区域。就在他转过一面倒塌的砖墙时,脚步突然凝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从一栋摇摇欲坠的老旧居民楼里推门而出,锃亮的皮鞋踩在瓦砾上格格不入。
孟德施迈步跟上了那个西装男子。
孟德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跟上了那个西装男子。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他在废墟间穿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在即将拐出小巷、踏上主路的一刻,孟德施的右脚不慎踩中了一块碎玻璃。"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前方的西装男子猛地顿住脚步,皮鞋在地面上急刹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孟德施迅速蹲下身,后背紧贴着一堵残破的砖墙。他看见那人缓缓转身,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巷子。
就在孟德施以为自己即将被发现时,他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猛地弓起身子,左手下意识扶住身旁斑驳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墙皮,指缝里顿时塞满了剥落的墙灰。右膝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粗糙的水泥地面磨得生疼。那股原本就躁动的情绪波动此刻正剧烈翻涌,如同沸腾的水面。在那几栋楼的某处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空中那横穿水泥墙间的电线上噼噼啪啪冒起了火花。孟德施知道,暗体降临了。
而回过头来看向路口时,那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孟德施顾不上多想,迅速将手机塞进脚下的瓦砾堆中。他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跨过横亘在前的断墙残垣,朝着暗体能量波动的中心疾奔而去。碎砖块在脚下翻滚,扬起一片尘土。
奔跑中,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脑海中却异常清晰。"活下去"三个字在心头不断回响,如同擂鼓般有力。李建平的指导言犹在耳:"回想你变身光体时的那个状态。"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目光如炬地锁定在前方那栋危楼。虽然隔着墙壁,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暗体正在里面躁动。那种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在胸口。在那里,某种超越现有科学的存在已然成形。
突然,数道蓝白色的电弧在孟德施周身闪现,发出刺耳的噼啪声。他的身体轮廓在强光中变得模糊,转瞬间已不见人影。
下一秒,化身成光体的孟德施骤然出现在危楼内部,与悬浮在半空中的暗体正面相对。他的双脚轻轻落在地面,周身萦绕着些许微笑的电流。暗体那团扭曲的黑色物质在他面前缓缓蠕动,周围空气中跳动着危险的蓝色电芒。
孟德施低头看着自己发光的双脚,地面在光芒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蓝色纹路。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竟能瞬间移动到这里。
然而,就在他正欲寻找产生那暗体的情绪主人时,眼前的黑色物质突然剧烈抖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般迅速消散。那些狂暴的蓝白色电弧也随之减弱,噼啪作响的声音渐渐消失。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瘫坐在破旧扶手椅上的男人。他的身体被倒塌的家具半掩着,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暗红的血迹在衬衫上凝结成硬块。男人的瞳孔涣散,嘴唇微微张着,却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还是来迟了..."内心中的声音这样说到。
房间里,家具碎片和墙面上残留的荧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像退潮般迅速暗淡。
孟德施在心底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身上的光芒骤然熄灭。眨眼间,周围的景象已然变换——他站在了危楼外的空地上,鞋底还沾着地上的水泥洋灰。
而此时,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孟德施一个激灵,快步冲向之前藏手机的位置。他蹲下身,手指在瓦砾堆中快速翻找,很快摸到了冰凉的手机外壳。起身时,他刻意避开主路方向,转身钻进了巷子深处错综复杂的小道。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他的呼吸因为奔跑而变得急促,但脚步丝毫不敢停歇。
暮色中的川建区街道笼罩在昏黄的路灯下,电线杆上缠绕的杂乱电线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孟德施从巷口走出,迎面是狭窄街道上稀疏的人流。几个穿着褪色工装的工人蹲在路边摊前扒拉着盒饭,油渍在一次性饭盒上反着光。街角的小卖部门口,几个老头围坐在折叠桌旁下象棋,棋子落在木板上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他放慢脚步,混入街道上零散的行人中。一个背着编织袋的拾荒者与他擦肩而过,袋子里易拉罐碰撞发出哗啦声响。路边烧烤摊的油烟味混着劣质香料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摊主正用发黄的毛巾擦着额头的汗水。几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蹲在便利店门口,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们疲惫的脸上。
孟德施抬手看了眼手表,表面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街对面五金店的铁栅栏已经拉下一半,老板正叼着烟清点着零钱。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排气管的轰鸣声惊起了路边觅食的野猫。
没有人注意到他裤脚上沾着的砖灰,也没人在意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整个街区依旧沉浸在这种破败却平静的日常节奏里,远处拆迁区笼罩在黑暗中,仿佛与这里隔着两个世界。
那个死在拆迁区的男人,此刻大概已经被U.N.I.T.发现,但整条街上的人依旧各行其是。没有人会为那个陌生人哀悼,就像他的死亡不过是城市角落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孟德施突然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了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那个对亲生骨肉不闻不问的女人。
猛地转身,他的皮鞋在积水的地面上踩出一串急促的水花。孟德施大步流星地穿过狭窄的巷道,朝着那个陈旧小区走去。
夜色渐沉,孟德施坐在酒吧吧台前,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他的视线每隔一会儿就扫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胸牌上"汪乾 安保主管"几个字在灯光下反着光。那人的身形轮廓,和早些时在拆迁区看到的西装男子极为相似。
离开王雨晴母亲的小区后,孟德施在路口偶遇了闻思晓。她正从这家名为"破晓”的酒吧出来,身后跟着那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年轻人脸上挂着过于逢迎的笑容,殷勤地为她拉开玻璃门。
"你怎么在这儿?"闻思晓看到孟德施时明显愣了一下。
孟德施双手插在口袋里:"刚去看了王雨晴的母亲。"
两人站在红绿灯下,一时谁都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闻思晓拨了拨头发:"你跟她说了你的猜测?"
"没有。"孟德施的脚跟磕着地砖,"只是觉得,孩子要是真出了事,做母亲的多少会..."
"她什么反应?"
孟德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来不是所有父母都在乎自己的孩子。"
闻思晓看了眼手表:"是啊,你看那家酒吧,"她指了指身后,"里面不少学生模样的。他们的父母大概也不怎么管。"她摆摆手,"我先走了,还有事。"
孟德施抬头看向"破晓酒吧"的霓虹灯牌,彩光在二楼的窗户上跳动。他的目光下移,注意到门口几个抽烟的年轻人——正是他之前看到和刘玥溪混在一起的那伙人。
孟德施的眉头突然皱紧,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快步跟在那群年轻人后面走进了破晓酒吧。穿过灯光迷离的走廊,他看见那几个年轻人径直走向最里侧的大门。那个叫汪乾的安保主管为他们推开门,几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向下的楼梯间。
孟德施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去,却被汪乾横跨一步拦住。"先生,"对方抬起手臂挡在他胸前,"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孟德施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汪乾的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抱歉,地下区域仅对VIP和预约客人开放。"他侧身指向走廊另一侧的大门,"一楼酒厅欢迎您消费。"
孟德施的指节在身侧微微发白,但还是转身走向吧台。落座后,他的手指不停敲击着吧台边缘,目光时不时扫向一楼酒厅的门外。
酒吧里的人渐渐散去,孟德施面前的酒杯却几乎没动过。酒保擦拭着玻璃杯,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酒厅里格外清脆。
"先生,您看起来心事重重啊。"酒保将擦好的杯子放回架子上,"要打烊了。"
孟德施的手指在杯沿转了一圈:"你们这儿学生客人多吗?"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
酒保挑了挑眉:"您该不会是来找孩子的吧?您看着也不像有大孩子的年纪啊。"
"不是找孩子,"他停顿了一下,"我妹妹比我小几岁,想了解一下现在年轻人常去的地方。"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下面那个需要预约的场所,具体是做什么的?"
酒保将抹布搭在肩上,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就是个夜店舞厅,现在年轻人都爱去那儿蹦迪。"他拿起一个玻璃杯对着灯光检查,"以前叫迪斯科,现在换了个时髦名字而已。因为场地小,消防规定要控制人数,所以才……”
话音未落,天花板的吊灯突然"砰"地炸裂,玻璃碎片如雨般洒落。紧接着整个酒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应急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窗外传来电线短路的劈啪声,整条街的路灯接连熄灭。远处马路上,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
酒厅的地板突然剧烈震动,木质地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还没离开的客人们尖叫着推搡起来,安保人员冲进来大喊:"大家冷静!只是停电!请有序撤离!"
孟德施的双手死死抓住吧台边缘。他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正从地板下方涌上来,那种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般从地缝渗出——暗体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