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纳什维尔的热鸡传奇
纳什维尔的清晨弥漫着咖啡和肉桂卷的香气。周艳景站在旅馆窗前,看着阳光洒在音乐城标志性的吉他形泳池上。昨晚孟菲斯的蓝调旋律似乎还在她耳边萦绕。
“今天我们要尝纳什维尔最著名的热鸡(Hot Chicken),”来津泽咬着一块饼干说,“据说是一位嫉妒的女朋友发明的,为了惩罚出轨的男友。”
施永报正往相机包里塞备用电池:“我查了资料,应该去‘王子热鸡’,那是最老牌的店。”
旅馆前台推荐了他们一家乡村音乐主题的酒吧。“那里的厨师是热鸡发明者的曾孙女,”前台眨眨眼,“而且每周三有现场蓝草音乐表演。”
酒吧外观像座谷仓,门口挂着霓虹灯吉他。刚推开门,周艳景就被混合着辣椒、油炸食物和啤酒的气息包围了。墙上贴满了老唱片和泛黄的照片,一位系着红头巾的女性正在开放式厨房里给鸡块裹粉。
“那就是厨师莎拉,”来津泽低声说,“据说是原始配方的守护者。”
他们选了张靠近厨房的桌子。莎拉的动作行云流水——鸡块在面粉中翻滚,浸入蛋液,再裹上一层神秘的红色调料,最后滑入沸腾的油锅。
“那红色粉末绝对是关键,”周艳景伸长脖子,“看起来辣度不低。”
来津泽已经去打招呼了,用他那套屡试不爽的亲切搭讪。几分钟后,他带着胜利的笑容回来:“莎拉答应接受采访,还会给我们展示原始配方——当然,关键成分还是保密的。”
午餐时间,酒吧渐渐坐满。莎拉亲自端来一盘火红色的炸鸡,配着白面包和腌黄瓜。“从温和到地狱级,”她指着不同颜色的签子,“建议从温和的开始。”
周艳景选了中辣级别。第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辣味像浪潮一样涌来,但奇怪的是并不难受,反而有种奇异的快感,让她忍不住立刻咬第二口。
“这辣味…先是灼烧,然后变成一种温暖的幸福感,”她呼着气说,“像是被惩罚后又得到原谅。”
莎拉大笑:“形容得真妙!大多数人都只关注辣的部分,其实真正的秘密在于辣之后的回甘。”
施永报从各个角度拍摄这盘色彩鲜艳的美食,特别聚焦鸡块上闪闪发光的红色调料。“能告诉我们真正的起源故事吗?”他问,“真的是因为女友报复?”
莎拉的笑容变得神秘:“等演出结束后,我带你们去厨房详谈。”
随着夜幕降临,一支蓝草乐队开始演奏。欢快的班卓琴声中,酒吧里的客人随着节奏摇摆。周艳景注意到莎拉不时瞥向乐队里的吉他手,眼神温柔。
演出结束后,莎拉如约带他们进入厨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老旧的铁柜,取出一本皮革包边的笔记本。
“我曾祖父的日记,”她轻轻抚过封面,“真相在这里面。”
她翻到一页泛黄的纸,上面是优美的斜体字:“今天为亲爱的克拉拉做了特别的炸鸡,加入了她家乡墨西哥的辣椒。她说这辣味让她想起家乡的阳光…”
“克拉拉?”周艳景敏锐地注意到,“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出轨女友露西?”
莎拉摇摇头:“营销故事而已。真相是,我曾祖父爱上了来自墨西哥的移民女孩克拉拉,为了讨她欢心,把墨西哥辣椒加入传统炸鸡配方。后来他们开了这家店,‘热鸡’成了招牌菜。”
“所以不是惩罚,而是爱的表白?”施永报轻声问,镜头对准那本珍贵的日记。
“没错,”莎拉翻到另一页,上面贴着张老照片——一个黑人男子和墨西哥女孩在餐厅门口相拥,“但那个年代,跨种族婚姻在田纳西是非法的。他们不得不编造其他故事来解释这个特别的配方。”
周艳景感到一阵心头发紧。食物背后的故事远比表面复杂,承载着历史的重量。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们真相?”她问。
莎拉看向门外,乐队正在收拾器材。“那个吉他手是我儿子,”她轻声说,“他爱上了一个韩国女孩。时代变了,但有些恐惧还在。也许你们的故事能帮助人们理解,美食和爱情一样,不分国界。”
离开酒吧时已是深夜。纳什维尔的星空下,周艳景的舌尖还残留着热鸡的辣味,心里却满是莎拉讲述的故事。
“明天我们去农场民宿,”来津泽查看导航,“主人说早上可以体验挤牛奶和做玉米面包。”
回到旅馆,周艳景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起身去公共厨房倒水,发现施永报正坐在那里,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
“还没睡?”她轻声问。
施永报似乎吓了一跳,但没来得及合上电脑。屏幕上是一位亚洲女性在厨房做饭的视频,笑得很温柔。
“我妈,”他声音有些哑,“胃癌走的,才五十二岁。这是她最后一次做红烧肉。”
周艳景在他旁边坐下,看着视频里的女人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肉,讲解每一个步骤。
“她是个厨师?”
“不,小学老师。但做饭是她最大的爱好。”施永报关掉视频,“我拍食物,是因为想记住她做饭时的样子。那些味道…再也尝不到了。”
月光透过窗户,在厨房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周艳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热鸡的故事让我想起她,”施永报突然说,“她总说,最好的食物里都有爱,没有例外。”
第九天:农场的日出与奥斯汀的火焰
农场距离纳什维尔约两小时车程。周艳景在车上昏昏欲睡,凌晨与施永报的对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副驾驶的施永报似乎恢复了平常的懒散模样,专注地检查着相机设置。
“这家农场有百年历史了,”来津泽转动方向盘,“坚持传统方式饲养奶牛和种植玉米。女主人玛姬说她祖母的玉米面包配方从未改变过。”
道路逐渐变窄,两旁是连绵的牧场和玉米田。农场入口处,一个木牌上写着“晨星农场,始于1912年”。
玛姬是个六十多岁的健壮女性,穿着格子衬衫和工装裤,在门廊迎接他们。“正好赶上挤奶时间,”她热情地招呼,“想试试吗?”
谷仓里,几头棕白相间的奶牛正悠闲地嚼着干草。玛姬示范如何正确挤奶,她的手法熟练而有节奏,洁白的乳汁哗哗流入桶中。
“让我试试!”周艳景卷起袖子。当她碰到奶牛的乳房时,惊讶于那温暖的触感。她学着玛姬的动作,却只挤出几滴。
“要温柔但坚定,”玛姬指导她,“就像对待所有生命一样。”
施永报从不同角度拍摄这个过程,特别聚焦玛姬布满老茧的双手和木桶里渐渐上升的鲜奶。
挤完奶后,玛姬带他们去厨房做玉米面包。厨房里有个老式的铸铁炉灶,墙上挂着发黄的食谱卡片。
“我祖母留下的,”玛姬指着卡片,“那时候没有量杯,就用‘一把’、‘一撮’这样的单位。”
她将新鲜磨制的玉米粉、鸡蛋、牛奶和发酵好的酸面团混合,倒入一个黑色铸铁平底锅中。“秘密在于锅要先烧热,”她解释,“这样底部才会形成完美的脆皮。”
当玉米面包出炉时,金黄色的表面裂开,散发出令人陶醉的香气。玛姬切开面包,递给每人一块。周艳景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松软湿润,带着玉米天然的甜味和微微的酸味,与商店买的完全不同。
“这味道…像是有阳光和土壤的气息,”她惊叹道。
玛姬笑了:“因为玉米是我们自己种的,牛奶是今早刚挤的。食物应该有自己的本色,不需要太多修饰。”
早餐桌上还有煎蛋、自制香肠和新鲜黄油。来津泽边吃边和玛姬讨论传统农场面临的挑战。
“大公司的工业化农业挤压了我们这些小农场的生存空间,”玛姬叹气,“但我不愿妥协。土地知道你是否真诚对待它。”
饭后,他们在农场散步。施永报落在后面,拍下一只站在篱笆上的公鸡,晨光为它的羽毛镀上金边。
“十一点了,”来津泽看了看表,“我们得出发去奥斯汀,赶下午的德州烤肉。”
告别玛姬时,她塞给他们一罐自制的苹果酱和几张食谱卡片。“记住,”她眨眨眼,“真正的美食不需要花哨,只需要真心。”
通往奥斯汀的公路笔直地穿过德州旷野,天空蓝得刺眼。周艳景翻看着玛姬给的食谱卡片,上面沾着面粉的痕迹。
“这些卡片让我想起莎拉曾祖父的日记,”她若有所思,“食谱是普通人书写历史的方式。”
施永报从后座凑过来:“我拍了玛姬的手和莎拉的手,都是岁月和技艺的见证。我想做一个‘手与食物’的系列。”
奥斯汀的天际线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来津泽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乡村音乐。“德州烤肉和孟菲斯风格不同,”他解释,“这里注重牛肉,特别是牛肋排,用低而慢(Low and Slow)的方式熏制。”
他们直奔城郊的一家烤肉店,外观像个大谷仓,门口排着长队。烟熏的香气老远就能闻到,让周艳景的肚子咕咕作响。
“富兰克林烤肉,”来津泽说,“据说有人凌晨三点就来排队。”
排队时,他们和前面的游客聊天。来自芝加哥的一对夫妇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每次来德州必吃,”丈夫说,“值得每一分钟的等待。”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进到店内。开放式厨房里,巨大的熏炉中躺着整块的牛肋排,表面是深红色的“烟环”。厨师用刀轻轻一碰,肉就裂开了,露出里面粉嫩多汁的部分。
“我们要一磅牛肋排、半磅手撕猪肉、香肠和所有配菜,”来津泽毫不犹豫地点单。
食物装在简单的油纸上,配着白面包、洋葱片和腌辣椒。周艳景拿起一块牛肋排,肉轻易就从骨头上脱落,入口即化,烟熏味浓郁却不霸道,带着微微的甜味和胡椒的辛辣。
“这口感…像丝绸一样柔滑,”她惊叹,“外表那么粗犷,内里却如此细腻。”
施永报忙着从各个角度拍摄这盘美食,特别聚焦肉块上闪闪发光的油脂和那层深红色的“烟环”。
“这就是低而慢的魔力,”来津泽解释,“用低温长时间熏制,让结缔组织慢慢融化。通常需要12到16小时。”
店主亚伦·富兰克林亲自过来打招呼。这个年轻的德州人戴着牛仔帽,说话慢条斯理但充满热情。
“熏肉的秘诀在于耐心,”他说,“就像德州的生活哲学——不要急,让一切自然发生。”
他带他们参观了后院的熏炉区,十几个巨大的钢制熏炉冒着淡淡的烟。“我们用橡木和山核桃木的混合,”亚伦解释,“每种木材赋予不同的风味,就像音乐中的不同乐器。”
当夕阳西下时,熏炉里的炭火映红了亚伦的脸。施永报抓住这个机会,拍下这位现代牛仔站在传统与现代交汇处的肖像。
“你们知道德州烤肉的历史吗?”亚伦突然问,“它其实源自于十九世纪德州牛仔和墨西哥牧羊人的文化交流。牛仔提供牛肉,牧羊人贡献了慢烤的技术和香料。”
周艳景想起纳什维尔的热鸡故事,似乎美国每一种标志性美食背后,都是不同文化的相遇与融合。
夜幕降临,他们坐在烤肉店外的野餐桌旁,看着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周艳景的指尖还残留着烟熏的香气,耳边回响着亚伦的话——耐心,让一切自然发生。
笔记本上,她写道:“在德州,我学会了等待的价值。最好的东西需要时间——无论是熏到完美的牛肉,还是不同文化之间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