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埃塞俄比亚拉利贝拉·天堂谷物的秘密
螺旋桨飞机降落在拉利贝拉简易跑道时,周艳景的耳膜因海拔变化而阵阵作痛。窗外,晨雾笼罩的群山如同巨人的脊背,隐约可见几处凿刻在岩石中的十字架轮廓。
“欢迎来到非洲的耶路撒冷,”邻座的埃塞俄比亚老妇人骄傲地说,她粗糙的手指轻抚着挂在脖子上的小木十字架,“这里的每块石头都浸透了神的呼吸。”
机场小得只有一个棚屋,行李直接从机舱扔到泥地上。向导梅库里亚——一个戴牛仔帽的瘦高男子——早已等候多时。“抓紧时间,”他帮三人把装备塞进破旧的吉普车,“如果运气好,我们能赶上圣乔治教堂的晨祷和早餐。”
车子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周艳景紧抓着车门把手,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村落。圆顶茅屋“图库尔”散布在山坡上,妇女们头顶柴捆行走在悬崖小道上,远处传来教堂钟声与羊群的咩叫交织的回音。
“拉利贝拉有十一座岩石教堂,”梅库里亚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凿刻建筑群,“全部直接从整块火山岩凿成,最深的超过十米。传说天使帮助了建造过程。”
转过一个急弯,世界突然开阔——晨光中,圣乔治教堂完美对称的十字形轮廓从地面拔地而起,仿佛从天而降嵌入岩石。周艳景倒吸一口凉气,这景象比任何照片都震撼百倍。教堂周围,几十名白衣修道士正缓步绕行吟诵,炊烟从附近一个小石屋飘出。
“那是修道院的厨房,”梅库里亚停下车,“他们在准备‘达博’(dabo),修道士的圣面包。”
施永报已经像嗅到猎物的狼一样架起相机,但梅库里亚按住他:“先别急。在这里拍摄需要许可,尤其是厨房——那是圣地中的圣地。”
幸运的是,来津泽流利的阿姆哈拉语再次发挥了魔力。经过与一位蓄着灰白胡须的老修道士的低声交谈,他们被允许进入厨房外围——但必须脱鞋,且女性不能跨过石门槛。
厨房内部简朴得近乎原始:石砌的矮灶上架着黑色陶盘,墙角堆放着苔麸和小麦,石臼里还有未碾完的香料。三个年轻修道士正在揉面,动作缓慢而精确,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们在制作斋戒日的面包,”梅库里亚小声解释,“不使用任何动物制品——没有蛋,没有奶,甚至不能接触黄油。”
周艳景注意到面团颜色异常深,几乎呈巧克力色。“那是纯苔麸面粉,”老修道士突然用英语说,吓了她一跳,“天堂的谷物,圣经中提到的‘饥饿中的食粮’。”他手掌上托着几粒细如沙的苔麸,“我们的祖先靠它度过饥荒,现在它滋养我们的灵魂。”
修道士允许周艳景记录配方,但警告说真正的秘密在发酵过程——面团要在陶罐中发酵三天,期间要不断祈祷。“不是我们在做面包,”老人神秘地微笑,“是神通过我们的手工作。”
施永报获得许可拍摄厨房外景,但禁止使用闪光灯。他正寻找角度时,突然注意到东方的晨光正好穿过教堂十字架顶端的孔洞,在地面投下奇异的光斑。“我需要更高!”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厨房后方湿滑的岩壁上。
没等向导阻止,他已经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周艳景紧张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上升,直到一处勉强能站稳的凸起。就在他调整镜头的瞬间,一块松动的岩石突然脱落——
“小心!”
施永报一个踉跄,勉强抓住突出的岩缝,但相机带子断了,设备顺着岩壁滑落,最后卡在一处灌木丛中。更糟的是,他的失足引发了小规模碎石滑落,惊动了正在祈祷的修道士们。
“对不起!我这就...”施永报狼狈地爬下来,却被老修道士拦住。老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指向灌木丛:“看那里。”
拨开灌木,相机奇迹般地完好无损。但更令人惊讶的是,碎石滑落处露出一个之前被苔藓覆盖的壁龛,里面刻着古老的浮雕——分明是各种厨具和食物的图案!
“这是...”梅库里亚瞪大眼睛,“从没见过的发现!可能是古代修道士的饮食记录!”
老修道士轻抚浮雕,表情近乎虔诚:“圣经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但食物能引领我们靠近神。”
这场意外让三人意外获得更多接触机会。中午,他们被邀请参加修道士的简单斋戒餐——硬皮面包配辣扁豆酱“米瑟尔瓦特”(misir wat),以及一种用野生蜂蜜和十三种香料调制的炖野豆。
“尝尝这个,”老修道士给周艳景舀了一勺不起眼的棕色炖豆,“我们叫它‘天堂滋味’。”
第一口下去,周艳景的眼眶突然湿润——这味道复杂得无法形容,既有深沉的泥土气息,又有爆炸般的香料层次,最后是蜂蜜的微妙甜味收尾。简单却直击灵魂,仿佛浓缩了高原千年的风雨阳光。
“这...这不可能是只有豆子和香料做的,”她难以置信,“里面肯定加了...”
“加了祈祷,”老人狡黠地眨眨眼,“和七百年的配方。传说示巴女王带给所罗门的礼物中就有这种炖豆的雏形。”
下午,梅库里亚带他们拜访了山区的牧羊人家庭。低矮的圆顶茅屋里,女主人海瓦正在石磨上碾苔麸,她的丈夫则在一旁修补皮囊。五个孩子好奇地围着三个外国人,最小的那个大胆地摸了摸施永报的相机镜头。
“我们每年有六个月靠苔麸过活,”海瓦通过梅库里亚翻译,“雨季种下,旱季收获。一公顷地只产不到一吨谷物,但发酵后能膨胀三倍。”
她展示了制作英吉拉的全过程——苔麸磨粉后与水混合,放入陶罐发酵三天。不同于城市里的版本,她加入了一种野生藤蔓的汁液。“祖母的秘方,”她骄傲地说,“能让英吉拉更有弹性,适合长途放牧携带。”
来津泽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奇特的装置——皮囊连接着木管。“那是‘泰拉’(tella)啤酒酿造器,”梅库里亚解释,“用面包、苔麸和野生酵母发酵。牧羊人带着它上山,能喝一个月不坏。”
傍晚回到教堂时,他们意外赶上了每月一次的特殊仪式。在烛光摇曳的地下厅堂,十几位修道士围坐诵读经文,中央摆着简单的食物——面包、豆汤、蜂蜜和盐。每诵读一段,他们就分享一口食物。
“这不是晚餐,”老修道士低声解释,“这是‘味觉祈祷’。通过最简单的食物,我们品尝神赐的丰饶。”
周艳景获准记录仪式,但被告知不能拍照。在昏黄烛光中,她看着那些粗糙的手传递面包的方式——不是随意递送,而是双手捧起,微微低头,仿佛捧的不是食物而是圣物。最简单的豆汤被小口啜饮,每喝一口都伴随低声的感恩词。
仪式结束后,老修道士送给三人一小包深色粉末。“斋戒香料,”他说,“包含十三种圣经允许的植物。记住,真正的美味不在舌尖,而在...”他轻拍胸口,“这里。”
夜色已深,三人借宿在教堂旁的小旅馆。周艳景在笔记本上写道:“在拉利贝拉,我理解了食物如何成为信仰的载体——苔麸不仅是谷物,更是神赐的生存答案;炖豆不仅是营养,更是千年智慧的浓缩;就连最简单的面包,也因为祈祷而变得神圣。在这个快餐时代,修道士们固执地守护着‘饮食即圣事’的古老理念...”
窗外,月光下的圣乔治教堂如同悬浮在空中的十字。明天他们将返回亚的斯亚贝巴,但周艳景知道,拉利贝拉给她的启示,远比食谱深刻得多——它关于匮乏中的丰盛,关于食物与灵魂的神秘联结。
接下来的旅程将返回亚的斯亚贝巴,随后飞往南非开普敦。在马来区的彩色房屋间,周艳景将探寻咖喱角里隐藏的奴隶贸易血泪史;施永报为拍摄葡萄酒庄园与贫民窟的惊人对比画面,将冒险进入敏感区域;来津泽则将在与马来裔厨娘的交流中,发现一道融合非洲、亚洲与欧洲风味的传奇炖菜如何成为种族隔离时期的秘密反抗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