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利马的味道
飞机降落在豪尔赫·查韦斯国际机场时,周艳景正巧从舷窗看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利马城郊的沙漠上。那片金黄让她想起家乡秋天的麦田,只不过这里的色彩更加浓烈,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饱和度调至最高的滤镜里。
“醒醒,我们到了。”她轻轻推了推靠在她肩上熟睡的施永报。
摄影师猛地抬起头,条件反射地抓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眯起眼睛对准窗外。“老天,这光线——”他按下快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了。”
来津泽从后排探过头来,手里还捧着一本皱巴巴的西班牙语短语手册。“Bienvenidos a Perú!”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准备好被美食轰炸了吗?”
周艳景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已经能嗅到一丝海风的咸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香料气息。十七个小时的飞行疲惫瞬间被兴奋取代。这是《味旅》杂志南美专题的第一站,也是她期待已久的秘鲁美食探索之旅。
行李转盘旁,施永报已经开始调试他的设备。三脚架、长短镜头、滤镜——他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检查武器一样认真。周艳景知道,这位搭档对画面的苛求近乎偏执,但正是这种偏执让他的照片总能抓住食物的灵魂。
“艳景,你看这个。”来津泽递给她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色彩斑斓的市场照片,“利马中央市场,我们的第一站。据说那里的ceviche是全秘鲁最地道的。”
“酸橘汁腌鱼?”周艳景眼睛一亮,迅速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我一直想了解这道菜的历史。你知道吗?有学者认为它的腌制技术可能源于印加时期,当时的人用山地植物汁液保存鱼肉...”
她的话被施永报的轻笑声打断。“又开始了,”摄影师摇摇头,“我们的文化侦探小姐。记住,这次我们要找的是‘味道’,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
“味道就是文化,”周艳景不服气地反驳,“没有历史的食物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来津泽适时地插入两人之间:“好了,文化侦探和光影魔术师,出租车在等了。你们可以在路上继续辩论。”
米拉弗洛雷斯区的民宿比想象中更温馨。木质结构的阳台正对着太平洋,远处冲浪者的身影在碧蓝的海面上划出白色的弧线。周艳景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拉开落地窗,让带着咸味的风灌进房间。
“两小时后中央市场见,”来津泽在走廊上喊道,“我先去换些本地货币!”
周艳景洗了把脸,翻开笔记本,快速浏览她收集的关于秘鲁饮食的资料。这个国家被称为“美食十字路口”,安第斯山脉的土豆、玉米,亚马逊雨林的水果、香料,太平洋的海鲜,加上西班牙殖民者带来的橄榄油、柑橘和烹饪技术,形成了世界上最独特的融合菜系之一。
而ceviche,这道用酸橘汁“烹制”生鱼的菜肴,正是这种融合的完美体现。
“准备好了吗?”施永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摄影师标志性的多口袋背心,脖子上挂着那台宝贝相机。
周艳景抓起背包:“走吧,去会会秘鲁的国菜。”
利马中央市场的喧嚣扑面而来,像一场感官的交响乐。鲜艳的水果堆成小山,穿着传统服装的妇女高声叫卖,空气中混合着海鲜、香料和热带水果的复杂气息。施永报立刻进入工作状态,相机快门声不断响起。
“这边!”来津泽领着他们穿过拥挤的过道,停在一个挂着“玛丽亚的秘制ceviche”招牌的摊位前。摊主是位圆脸的中年妇女,见到来津泽用西班牙语打招呼,眼睛笑成了两条缝。
“玛丽亚说她的ceviche用的是当天早上捕获的鲯鳅鱼,”来津泽翻译道,“酸橘是从皮乌拉省运来的特殊品种,辣度可以根据客人喜好调整。”
周艳景凑近展示柜,新鲜的鱼块浸泡在琥珀色的汁液中,点缀着红洋葱片和香菜,旁边配着金黄的玉米粒和烤甜薯。那股清新的酸香让她的唾液腺立刻活跃起来。
“能问问她制作ceviche的秘诀吗?”周艳景请求道。
经过一番交流,来津泽转述:“她说最重要的是鱼的新鲜度和切块的大小—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酸橘汁要刚好盖过鱼肉,腌制时间根据鱼的种类从三分钟到十分钟不等。还有...”他神秘地眨眨眼,“她加入了一点特殊的香料,是家族秘方。”
“问问她这道菜的历史,”周艳景迫不及待地说,“当地人是怎么看待ceviche的?”
玛丽亚听完问题,放下手中的刀,双手叉腰,开始热情洋溢地讲述。来津泽边听边翻译:“她说ceviche是秘鲁的灵魂。最早的版本可能用了一种叫tumbo的安第斯水果汁,西班牙人带来了柑橘,后来又加入了非洲奴隶带来的洋葱和辣椒...哦,她还说日本移民影响了切鱼的方式...”
周艳景飞快地记录着,眼睛闪闪发亮。这正是她想要的——一道菜肴背后的文化交融史。
“可以拍制作过程吗?”施永报举起相机示意。玛丽亚欣然同意,并摆出夸张的切鱼姿势,引得周围顾客大笑。
当第一口ceviche送入口中,周艳景不禁闭上眼睛。酸橘汁的刺激立刻唤醒味蕾,紧接着是鱼肉的甜美和弹性,洋葱的辛辣与香菜的清新形成完美平衡。最妙的是尾调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料气息,让整道菜有了深度。
“这...这简直是液态的秘鲁,”她睁开眼,发现施永报正对着她陶醉的表情按下快门,“嘿,别拍我,拍食物!”
“有时候食客的反应比食物本身更有故事,”施永报咧嘴一笑,“尤其是你这种表情。”
来津泽已经吃完自己那份,正和玛丽亚热烈讨论着什么。突然,他转向两人:“玛丽亚邀请我们去后面的小厨房,看她准备一种古老的印加饮料。据说现在很少有人会做了。”
周艳景和施永报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计划外的发现往往是最好的故事素材。
穿过拥挤的市场通道,他们来到一个隐蔽的小房间。玛丽亚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淡紫色的液体。“Chicha morada,”来津泽低声解释,“用紫色玉米和香料发酵的传统饮料。”
玛丽亚开始演示制作过程,周艳景认真地记下每个步骤。当老妇人加入一种晒干的安第斯草药时,她忍不住提问:“这种草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经过一番交流,来津泽的表情变得严肃:“她说这是印加祭司在仪式上使用的圣草,能连接人与神灵。现在只有少数山区老人还知道如何正确使用它。”
周艳景感到一阵电流般的兴奋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正是《味旅》杂志想要的——那些即将消失的饮食传统,那些承载着古老智慧的味道。
“问问她,我们能不能去拜访那些还掌握这些知识的山区老人?”她急切地问。
玛丽亚听完问题,露出神秘的微笑,向来津泽说了很长一段话。翻译者皱起眉头:“她说可以帮我们联系,但需要等两天,而且要爬很高的山...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她说那些老人可能不愿意对外人透露太多。”
施永报调整相机参数,轻声道:“听起来像是个挑战。”
周艳景已经在本子上记下“安第斯山区—古老饮食仪式”几个字,并画了三个重重的星号。她知道,这可能是他们秘鲁之行最珍贵的发现。
当他们离开市场时,夕阳已经将利马的建筑染成金色。施永报检查着今天拍摄的照片,满意地点头;来津泽正用手机联系明天的向导;而周艳景则沉浸在笔记中,试图理清ceviche背后那复杂的文化脉络。
“明天库斯科,”来津泽宣布,“早上六点的火车。据说沿途的风景美得让人窒息。”
“我更期待那里的藜麦汤和安第斯土豆,”周艳景笑着说,“据说库斯科有超过三千种土豆品种。”
施永报做了个夸张的惊恐表情:“三千种?那我们得待上一个月才能拍完。”
“别担心,”周艳景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只尝最有特色的几种。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每种都得从不同角度拍至少二十张照片。”
三人笑作一团,沿着米拉弗洛雷斯的海滨步道往回走。太平洋的浪声伴随着他们的谈话,关于美食,关于文化,关于明天未知的冒险。周艳景深吸一口气,让利马的味道充满肺部——海盐、油炸食品的香气、远处飘来的音乐声。这仅仅是开始,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