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阿德莱德的葡萄藤与袋鼠肉
清晨的墨尔本机场弥漫着咖啡香和匆忙的脚步声。周艳景把音乐派店的明信片塞进笔记本里,抬头看见施永报正对着航站楼里的一幅壁画拍照——那是用数千个葡萄酒瓶盖拼成的澳洲地图。
“创意不错,”他调整着镜头,“把回收材料与地图形状结合,很有澳洲人随性又环保的风格。”
来津泽拿着登机牌走过来:“好消息,我们被升舱了。小飞机头等舱,可以俯瞰整个芭萝莎谷。”
飞机爬升时,周艳景透过舷窗看到墨尔本的城市轮廓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绵延起伏的绿色山脉和整齐的葡萄园。空乘送来早餐——可颂面包配南澳特产的柠檬桃金娘果酱。
“尝起来像柠檬和薄荷的混合体,”周艳景在笔记本上记下,“清新中带着微微的辛辣,完美中和黄油的油腻。”
四十五分钟后,飞机降落在阿德莱德机场。与悉尼的繁华、墨尔本的文艺不同,阿德莱德给人一种宁静优雅的感觉,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掩映在蓝花楹树中。
“欢迎来到澳洲的葡萄酒之都!”接机的导游是个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牛仔帽下露出灰白的鬓角,“我是杰克,在芭萝莎谷种了三十年葡萄。今天带你们看看真正的南澳味道。”
越野车驶出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丘陵,一排排葡萄藤像绿色的波浪向远方延伸。杰克指着路边的标志解释:“这里每个酒庄都有自己的特色。左边是赤霞珠王国,右边是霞多丽的领地,而我们要去的‘老藤庄园’——”他骄傲地挺起胸,“拥有全澳洲最古老的设拉子葡萄藤,1860年由我的曾祖父种下。”
周艳景注意到道路两旁不时有袋鼠跳过,有的甚至站在葡萄园边好奇地张望。“它们会吃葡萄吗?”她问。
“聪明的家伙们知道成熟季节,”杰克大笑,“所以我们养了几只牧羊犬专门驱赶它们。不过说实话,袋鼠也是芭萝莎生态的一部分,就像橡木桶对葡萄酒一样不可或缺。”
老藤庄园的主建筑是一栋砂岩砌成的百年老屋,爬满常春藤的廊柱下摆着几张铸铁桌椅。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在门口等候。
“这是我母亲玛格丽特,”杰克介绍,“庄园的实际掌权者。”
玛格丽特的手粗糙有力,眼神却异常明亮:“孩子们,先别急着品酒,得填饱肚子。”她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让周艳景想起凯提的祖母。
餐厅里,长桌上已经摆好了午餐:木盘盛着手工面包、橄榄油浸晒干的番茄、腌制的橄榄和几块造型粗糙但香气扑鼻的肉派。
“这是‘丛林肉派’,”玛格丽特切下一块递给周艳景,“袋鼠肉、野兔肉和本地香草,配方和我曾祖母从德国带来的野猪肉派差不多,只是换了澳洲原料。”
肉派的味道比预想的更加丰富,野味的浓郁被迷迭香和某种柑橘类香料完美平衡。周艳景注意到施永报正对着面包篮拍照——粗粮面包上刻意保留的葡萄藤烙印,与背景中真实的葡萄园形成有趣的呼应。
“你们德国裔?”来津泽问道,嘴里塞满橄榄。
“1848年来的,”玛格丽特骄傲地说,“第一批路德教移民。我们带来了葡萄藤和酿酒技术,而澳洲给了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她指着窗外,“那些老藤经历过根瘤蚜虫害、干旱和世界大战,却依然年年结果,就像我们家族一样坚韧。”
午餐后,杰克带他们参观酒窖。橡木桶整齐排列在砂岩拱顶下,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木头的气息。周艳景注意到有些桶上刻着日期和名字。
“家族传统,”杰克解释,“每个新生儿都有一个专属橡木桶,等他们成年时开启。我女儿的那桶2010年设拉子,去年开桶时已经成了绝世佳酿。”
他打开一个小桶,用玻璃吸管取出深红色的液体,倒入几个水晶杯。“尝尝,这是你们今天要配晚餐的2005年珍藏版。”
酒液入口,周艳景尝到了黑莓、巧克力和一丝烟熏的味道,单宁柔滑如丝绸。“这...太不可思议了。”
“老藤的魔力,”杰克微笑,“根系深达二十米,能从地层中吸收独特的矿物质。每一口都是这片土地的历史。”
施永报突发奇想:“能拍一组葡萄藤根系的照片吗?最好是那种百年老藤的。”
杰克挠挠下巴:“得问问老汤姆,他是我们的葡萄园魔法师。”
下午三点,他们在葡萄园深处找到了老汤姆——一个瘦得像葡萄藤般的老人,正跪在地上检查一株看似枯萎的老藤。听到拍照请求,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根系?跟我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像陈年波特酒。
老汤姆带他们来到一片围起来的特殊园区,小心地挖开一株老藤根部的土壤。随着越挖越深,错综复杂的根系逐渐暴露,最粗的主根几乎像小树根一般。
“这株‘祖母藤’已经162岁了,”老汤姆骄傲地说,“她的根穿过五层不同的土壤——表土、黏土、石灰岩...”他指着根系的横截面,“看到这些环了吗?像树的年轮一样,每个干旱年份都会留下痕迹。”
施永报趴在地上,镜头几乎贴着土壤,捕捉根系在阳光下错综复杂的影子。周艳景则注意到老汤姆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抚过老藤的方式,仿佛在抚摸爱人的头发。
“您一定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她轻声说。
“六十年零四个月,”老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从十六岁开始照顾这些藤。它们就像我的孩子,每株都有名字和性格。”他指向远处一株特别粗壮的藤,“那是‘战士’,在1991年的大火中幸存;旁边弯曲的那株是‘舞者’,每年结果最晚但味道最复杂...”
来津泽蹲下来:“您是怎么判断葡萄成熟的?”
老汤姆神秘地笑了:“尝一颗,闭上眼睛。如果能看到酒的颜色和味道,就是时候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剪刀,剪下几颗紫黑色的葡萄分给大家,“试试看。”
周艳景把葡萄放进嘴里,厚实的果皮破裂,甜美的汁液立刻充满口腔,随后是隐约的胡椒味。闭上眼睛,她确实“看”到了一杯深紫色、带着香料气息的葡萄酒。
“神奇...”她喃喃道。
“不是神奇,”老汤姆纠正,“是经验。六十个丰收季教会我的。”他转向施永报,“年轻人,想拍真正的老藤灵魂吗?傍晚时分来,夕阳穿过藤蔓时的光影,就像上帝在给葡萄藤做最后的品鉴。”
傍晚的品酒会在庄园的露台上举行。杰克准备了五种不同年份的设拉子,搭配当地特色的芝士拼盘和袋鼠肉干。
“澳洲葡萄酒配餐的黄金法则,”他举起酒杯对着落日,“酒要比食物更强劲。我们的设拉子单宁充足,正好搭配野味的浓郁。”
周艳景注意到每种酒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红色——年轻的酒是鲜艳的宝石红,而陈年酒则变成深沉的石榴石色。她小心地记录着每款酒的风味特征:2008年份有黑樱桃和香草的味道;1999年份则发展出了皮革和松露的复杂香气。
“这款2005年珍藏版,”杰克倒入最后一杯,“就是午餐时你们尝过的那桶,现在经过三小时醒酒,完全不一样了。”
确实,酒体变得更加圆润,之前隐藏的摩卡和黑巧克力风味完全绽放。周艳景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活着的酒”——它在杯中仍在变化、成长。
玛格丽特端上一盘冒着热气的料理:“传统德国炖牛肉,但是用袋鼠肉和本地产的黑松露做的。”
袋鼠肉比牛肉更加紧实,却因长时间的炖煮而变得异常柔嫩,松露的香气与红酒的余味在口腔中交织。周艳景闭上眼睛,感到一种奇妙的和谐——德国传统、澳洲食材、家族历史,全部融汇在这一口食物中。
“美食的真正意义,”她在笔记本上写道,“不仅是味道本身,更是人与土地、过去与现在的连接。每一口老藤葡萄酒里,都包含着162年的阳光、雨水和一个家族的坚持。”
夕阳西下时,施永报如愿拍到了“祖母藤”在金色阳光中的剪影。老汤姆站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沧桑又安详。
“明天去乌鲁鲁?”杰克递给他们每人一个小木盒,“带上这个,我们庄园的特产——设拉子葡萄籽巧克力。沙漠夜晚很冷,它能快速补充热量。”
回程的车上,周艳景翻看着今天的笔记和照片。阿德莱德给她的感觉像一杯陈年设拉子——初尝醇厚,余味悠长,越深入了解越能发现隐藏的层次。钢笔在纸面上轻轻滑动,她写下今天的结束语:
“在芭萝莎谷,时间以葡萄藤的年轮计算,历史沉淀在橡木桶里,而未来,则藏在每一颗尚未发酵的葡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