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缓缓抬眼，终于迎上骑士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风雪在他眉睫上凝结成霜，眼神却澄澈平静，如同风雪也无法搅动的古井深潭。

“风雪太大，”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阁下说的什么，听不真切。”

“找死！” 

骑士眼中凶光暴涨！那点平静彻底点燃了他的杀意。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野兽嘶吼，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雄骏的黑马如同离弦的毒箭，裹挟着风雪和死亡的阴影，狂飙突进！

狭长的斩马刀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呜咽，刀光暴涨，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狂暴的雪浪刀幕，朝着李寻欢当头劈落！刀势沉重、迅猛、狠绝，不留丝毫余地，仿佛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连同他身后的岩石一同劈成两半！

刀风压面，吹得李寻欢鬓发狂舞，衣衫紧贴身体。他甚至能闻到刀锋上残留的、淡淡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那刀太快，太猛，在狭窄的山道上，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他额前发丝的刹那——

李寻欢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比风雪更冷、比思绪更快的流光！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仿佛从未抬起过，只是袖口极轻微地一颤。一道寒芒，不，甚至不能称之为芒，只是一线极其凝聚、极其内敛的冰冷气息，撕裂了狂舞的雪幕，撕裂了沉重的刀风，也撕裂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

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极细微、仿佛冰层深处崩裂的“嗤”响。

那道流光的目标，并非骑士，也非那柄气势汹汹的斩马刀。

它直取骑士胯下战马那双燃烧着狂暴之焰的眼睛之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闷响。

疾冲的黑色战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巨大的头颅猛地向下一沉，前蹄瞬间软倒，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轰然栽倒！

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身下传来，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向前甩了出去！

“呃啊！” 骑士的惊呼被风雪吞没大半。他终究是身手不凡，人在空中，腰腹猛地发力，硬生生拧转身形，试图稳住重心落地。然而，李寻欢的刀，岂是仅仅为了射马？

就在骑士被甩离马背、身形滞空的电光石火之间——

第二道流光，来了！

比第一道更冷，更快！如同黑暗中无声划过的流星，精准地捕捉到那短暂得几乎不存在的破绽！

目标，是骑士握刀的右手腕！

骑士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看到了！那一道凝聚到极致的寒光！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灌顶！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扭动手腕格挡，或者弃刀自保！

晚了。

那一道流光，带着一种无视距离、无视防御的决绝，轻轻巧巧地吻上了他粗壮手腕的骨缝之间。

“嚓！”

一声轻响，如同枯枝折断。

骑士只觉得手腕一凉，随即是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紧握斩马刀的手，连同那柄沉重的凶器，一同脱离了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向后飞旋！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在风雪中泼洒开一朵红莲花！

“我的手——！” 凄厉的惨嚎终于冲破喉咙，在风雪的山谷中回荡，盖过了狂风的呼啸。骑士魁梧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大蓬雪雾。他左手死死捂住断腕处，鲜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又迅速被低温冻结成暗红的冰晶。剧痛和恐惧扭曲了他的脸，蒙面巾下那双凶狠的鹰眼，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骇然。

刀，仅仅两刀。一刀射马，一刀断腕。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绝对的精准，绝对的速度，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一切破绽的智慧。

那飞刀，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利得斩断了坚硬的骨骼，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掌控生死的意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后面几骑的黑衣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脸上的肌肉僵硬，按在刀柄上的手如同被冻结，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他们甚至没看清那两道流光是如何出现的！只看到首领的战马轰然倒地，只看到首领的手腕连同斩马刀一起飞起！

那书生，依旧站在原地，青衫在风雪中飘摇，仿佛从未动过，只有袖口微微垂落，遮住了那只可能握着鬼神之刃的手。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一个黑衣骑士的心脏。比太行山的风雪更冷。

“滚。”

一个字。

李寻欢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风雪吹拂后的清冷。没有威胁，没有杀气，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们无法抗拒的事实。

这平静的一个字，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力量。几个黑衣骑士猛地一颤，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他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痛苦翻滚、哀嚎不绝的首领，看着地上那只断手和染血的斩马刀，再看看风雪中那个单薄却如同山岳般无法撼动的身影，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烟消云散。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敢去捡拾首领的断手和兵器，几人慌乱地勒转马头，马鞭狠狠抽下！战马吃痛，嘶鸣着，带着惊魂未定的主人，如同丧家之犬般，沿着来时的山道，疯狂地朝着风雪更深处逃窜而去，蹄声凌乱，迅速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山道上，只剩下狂风的嘶吼，战马濒死的沉重喘息，以及断腕骑士那压抑不住的、痛苦绝望的呻吟。

李寻欢的目光落在那只断手上，手指因剧痛和寒冷而蜷曲着。他走上前，俯身，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沉重的斩马刀刀柄，将断手轻轻放在一旁。刀身入手冰凉沉重，靠近护手处的暗纹里，那个微小的狼头图腾在风雪中清晰可见。他的指腹在狼头冰冷的线条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走到那仍在痛苦抽搐的骑士身边。骑士因失血和剧痛脸色惨白如纸，看向李寻欢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夜星寒，” 李寻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骑士耳中，如同死神的低语，“是什么？”

骑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是剧痛的呻吟，也是极度的抗拒。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竟是不愿开口。

李寻欢没有逼问。他蹲下身，手指快如闪电，在骑士断腕附近的几处穴道上拂过。汹涌喷溅的鲜血奇迹般地减缓了流速，凝成了粘稠的黑紫色冰晶。剧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骑士惊愕地睁开眼。

“这毒，能让你多活半个时辰。” 李寻欢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半个时辰内，找到能救你的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者，”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风雪迷茫的山道前方，“告诉我，‘夜星寒’，是什么？谁派你们来的？那老丐身上，你们要找什么？”

他不再看地上的骑士，转身走向自己的青骢马。马儿似乎也被刚才那雷霆一击震慑，安静地站着，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敬畏。

风雪更急了。骑士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断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看着那青衫书生翻身上马的背影，感受着生命随着血液在一点点流逝。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迫近。那平静的话语，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压迫力。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某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是…是上面……” 骑士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要…要老狗怀里的…图…半幅…《山河密卷》……” 他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那虚无缥缈“一线生机”的渴望。“夜星寒…是…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刀…没人…没人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谁…只知道…沾上…就得死…”

“上面？” 李寻欢勒住马缰，微微侧首，风雪勾勒出他清俊而冷硬的侧脸线条，“哪个上面？”

“不…不知道…” 骑士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带着冰碴的黑血，“命令…只传达到…我们这一层…接头人…接头人在…在前面…三十里…‘无归’客栈…”

“无归客栈…” 李寻欢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风雪迷蒙的前路，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不再停留，双腿一夹马腹。青骢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驮着主人，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前方更加狂暴的风雪漩涡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墨点。

山道上，只剩下风雪呼啸，垂死战马的喘息，以及那个断了手腕、在绝望与寒冷中等待最终审判的骑士。他望着李寻欢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茫然。风雪迅速覆盖了地上的血迹，覆盖了断手，也试图覆盖那三个狰狞的“夜星寒”血字，仿佛要将这山道上发生的一切彻底埋葬。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沾染，风雪再大，也洗不干净了。

风雪如怒，李寻欢策马狂奔，青骢马四蹄翻飞，踏碎层层叠叠的雪浪。三十里山路在狂风的撕扯下显得格外漫长。老丐虎口的翰林墨渍、血写的“夜星寒”、断腕骑士口中的《山河密卷》和“无归客栈”…这些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思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