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清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元惜了。
那时桐清还叫她“老大”,看着她明艳,鲜活,虽然孤僻,但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桐清就是被这样的她吸引的。她的美丽,她的气场,她的温婉,她的狠辣,她的一颦一笑。
“小清清,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二十,二十多年了吧。”
她垂眸望着酒杯,浑身散发着悲伤,像只被遗弃的猫。
“二十多年了,阿姐还是没来找过我。”
桐清不想她难过。所以对洛忆酒没什么好印象。
别等了,好吗?不要再因为洛忆酒难过了。你是那样光彩夺目的人呐,不要因一个人偏安一隅啊。
那年,她的生日,下了很大的雪。
尔利斯极少下雪,有雪也未有这么大,只是薄薄一层冰晶。从未下过这样静谧飞扬的鹅毛大雪。
听人们说,这是场瑞雪。
桐清等她回来给她个惊喜,不成想这是她最后一个生日。
洛忆酒送给她一份大礼,一份残忍的“礼物”。
桐清不信元惜不想救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想活。
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把元惜给害惨了。
洛忆洒走了,元惜好像也没活下来。
就像洛忆酒带走了她的所有,只剩一具空壳在呼吸。
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人,随后丢失了自己。
没人看到她的脆弱,只有桐清知道。她对桐清不设防。她破裂的心脏,桐清一片一片修好,只想再看她笑一笑。
“桐清。”
“嗯?”
“我们把它卖了吧。”
她指的,是她为洛忆酒留存的所有物件。
桐清以为自己会陪她走很久很久,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带她四处走,四处玩。只是以后,她会好起来,明珠不会永被灰尘掩埋,她还会像过去那样明艳。
父亲喊她回家,她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去过了。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心慌的感觉。而且把元惜一个人留在尔利斯,不太放心。
于是桐清带她一起去了。
她没意见,点点头算作同意。而自她见到桐清父母的那刻起,一改往日的木纳,彬彬有礼,谈笑风声,和从前一般耀眼。
这可真是把桐清惊喜坏了,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哟,我的小丫头,出什么大喜事了,平日怎没见你这么喜。”
“见到娘高兴呀!”
父母带她去跟商业伙伴吃饭,这种事以前就常有,桐清也没在意。只是这次桌上多了元惜而已。
饭局的最后,父母—反常态表示出要桐清与对面那位公子互相了解了解的意思。
差点没把桐清筷子吓掉。
她不动声色去看身旁的元惜,对方却没有反应。
也是,这到底是自己的家务事。她也没有立场……去管父母给孩子相亲。
夜深人静,母亲在院中乘凉。桐清走过去坐下,直接了当地说自己早已有喜欢的人。
“梁家公子挺好的,嫁人还是别往外嫁。你先接触接触,不行再说。”
桐清抿唇,勉强扯起个笑。
她想说她喜欢的人比梁公子历害多了。但她是单相思。
她带着元惜逃也似的回了尔利斯。
元惜回来以后又变成了那个木木的样子。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要是父母再问起来就说实在处不来。
她继续带着元惜在尔利斯到处疯玩,爬过圣廷的屋顶,翻过恩加特的院墙,桐清知道元惜是在迁就自己,一直以来她都在迁就。
她渐渐好起来了,打趣骂人,嘻笑打闹。
某天二人一时兴起,去看了一座新建成的展览馆,平日她们都是不爱去这种地方的。
余光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元惜在这面展示墙前驻足。
抬头看去,果真是艾博。
墙上记载了对他的只言片语。
[……在这场革命中,艾博提出了对褚昭政权的诉讼。他为此提供了众多证据,但褚昭政权势力强大,审理结果最终判决艾博蓄意谋反,执行死刑。艾博唯一的儿子也被判入狱,在狱中受到迫害,不治身亡。]
……已经一百多年了啊。
“已经过去很久了,对吧?”
元惜转头,看到桐清陷入回忆的微笑。回过头,同她一样注视着墙上一张张照片。
“嗯。已经过去很久了。”
在这之后没几天,桐清收到了家里的消息。
明日成亲。
“桐清。我想出去看看。你去吗?”
可是元惜,我去不了了。
这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被主家卖了。
她跟元惜不一样,元惜根本不清楚自己在世人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但她知道自己在元惜心中的地位。
元惜是不喜欢她没错,可她对于元惜来说,仅次于洛忆酒。
主家要她与元惜断绝一切往来,她也怕元惜发现她过的不好,损害主家的利益。
她怕主家报复元惜。
可元惜还是来了。
桐清明白,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元惜替她抢来的。
是啊,元惜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最珍视的人,又怎会重蹈复辙。
风过檐铃,桐清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桐清总以为她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从外界回到尔利斯后,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直到桐清突然被强制召回妖界。
每一个在妖界留有户籍的人,都有可能被妖皇的势力如此召回。也就是一眨眼,人就站在了一方屋宅中。
庄重低调,又处处透着富贵。
环顾四周,黑袍老者立于身前,各处有序立有同样穿着的武者等人。身后,是她的父母。
他们,要她成为“王”的祭品。
那场所谓的“联姻”,是他们怕她死了元惜会找过来,就想借这由头断了她们的联系。
但元惜去抢亲了。
那时她说,“怎样都是卖,不如卖给我。”霸气十足。
他们只好再找别人做祭品,但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召桐清回来,逼她就范。
桐清听了只觉得荒唐。
需以活人生祭才能成长,证明它还没有修练的能力。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恐连人形都不具备吧。他们要拥护这样的东西做妖皇?
笑话。
这不仅是谋权篡位了,这是邪教。
类比过来就等同于,一群疯子要拥护一个还只是个胚胎,能不能顺利降生,是男是女、品德如何、能力如何、身体是否健全,这些统统不知道的连皇族血脉都没有的东西做皇帝。
并为此不知搭进去多少人命。
母亲爱怜地拉着她的手,神情恳切。
“儿啊,我们从小对你娇生惯养,你惹了多少祸我们都惯着你。现在也到你回馈我们的时候了。养女千日,用女一时啊。”
怎么办?逃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找元惜?那样的话,对上的可就不只是梁、桐两家了,是遍布在妖界每一寸土地中的邪教。甚至是皇室中人。
她听到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
“我需要时间。”
几个月后,桐清终于回到尔利斯。
她站在家门前做足了心理建设。打开门,与任知秋四目相对。
?哪来的孩子?孩子!?
脑中回想起元惜的消息……“给你准备个惊喜”……
元惜的?!
桐清转而发出尖锐暴鸣声。
“你跟谁生的孩子啊喂!”
得知这只是她捡来的,桐清松了口气。
元惜还是那个元惜,不过更富有了,给任知秋开这么高的生活费。
这么说吧,任知秋一个月的生活费足以包养十个小孩从幼儿园供到大学毕业。
妖界的事,桐清只字未提。
某天,桐清洗完脸看了眼镜子,发现自己竟然长大了。
妖的身体年龄是跟着心理年龄走的,元惜也是。
要知道桐清可是被称作“死了也长不大的幼稚鬼”!
她激动地举着镜子给元惜看,再次看向镜子时看到了镜中倒映的元惜的脸。笑容从嘴角缓缓落下,她震惊的有些发怔。
元惜还是那个元惜。
桐清早该想到的,早在带她回妖界时就该注意到的。她是一个多么擅长伪装的人。
元惜还是那个元惜。
那个总是逞强,受伤只会缩进角落等待伤口自然愈合的元惜。
她是那么的善于伪装。自己知道她的脆弱,只是因为她对自己不设防。
她笑着弹了桐清一个脑瓜崩。
“长大了还这么咋呼。”
桐清看向她,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
她已经失去了她的阿姐。我走以后,她该怎么办呀。
桐清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替代自己的。
但那个不能是许凌羽。这个人不干净。
桐清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这个人,不干净。
尹子兰也好,卜乌也罢,都是干净的。
但他不是,他是脏的。是看一眼就知道他脏的程度。
就算是瑞恩都比他干净。
桐清因为他的行为生闷气,但碍于没有合理的身份,只能生闷气。
其实她还是不甘心从此淡出元惜的世界。
所以,综上,桐清因为许凌羽的存在郁闷得心不在焉。
虽然这样她就不需要我了,但这样她就不需要我了……
拿了些点心饮料,边想边吃边吃边想,发觉脑袋晕晕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太对。
又端起杯子尝了一口。
坏了。这是元惜的酒。
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这瓶酒之所以一直放着没动,就是因为它后劲大,想喝又怕发酒疯。
于是本就郁闷的心情被放大了无数倍,越难受越喝,越喝越难受。
元惜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只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默默流泪的桐清。
元惜愣在门口,看着空掉的酒瓶和面带绯色的桐清,一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是谁又让她不高兴了,还是单纯想喝酒了?
关门,走过去,收拾残局。
厨房,元惜默默刷着杯子。
气氛不是一般的僵硬。
因为不仅桐清在生闷气,元惜也是。
而且这气生的比桐清早多了。
从那天桐清透露出要走开始一直气到现在。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令人难受。正是因为这样,才能一声不吭气这么久。
总结来说就是两个沉默的犟种。
元惜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桐清不一样,她是个有气必撒的主。
整理好心情,元惜走出厨房,想把桐清抱回房间。还没把人抱起来,就反被顺势抱住。
她同之前一样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见那张小脸上满是泪水,不自觉便抽一只手,仔细擦着桐清的眼泪。
桐清看着她的眉眼,看着那双似是含情似是难过的眸子,问。
“你为什么要收他的礼物呀,为什么要听他弹琴呀,你喜欢听琴的话我去学好不好?你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
元惜收他的礼物,一是因为听了他这么久的琴,如今人来求她帮忙,她不好推托。二是因为她帮了忙,他送点东西表示感谢,也无可厚非。
毕竟他那琴也是难修,换个人来可能真不会接这个活。
“我帮他忙是要收报酬的啊。本来就是想着以后再也不去听他的琴了。他心思不纯,我又不傻。以后不会再找他了。他这个人,让我觉得讨厌。不用啊,你不喜欢不用学。他就算会弹琴我也不喜欢他,你就算不会,我也……喜欢你啊。”她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
“你呢?”她问。“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可桐清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呵。罢了。她笑笑,将怀中的人儿抱起, 走向桐清的房间。
第二天,桐清醒来,头痛欲裂。
元惜照顾了她一整天,每当元惜不在她身边时,她脑子里就不停思索那句“我也喜欢你啊”。
她喝断片了。所以怎样也想不起来,元惜怎么就这么说了,她又说了什么。
果真是直女轻轻一卖,拉子痛苦一生。
要让她知道元惜说的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不得碎了。
“你不去找那个许凌羽了?”
元惜知道她这是忘了,点点头。
“我讨厌他。以后不去了。”
桐清眼睛一下亮了,头上好似突然长出朵花儿,在微风中一摇一晃,笑得灿烂。
桐清是个学渣,不爱看书。不过元惜爱看,便也投其所好,时常往书店钻。
后来偶然在书店遇到了许凌羽。
两排书架间,二人对视,后各自翻着手中的书。
“她去过恩加特,她哥哥从前在那里念过书。也去过莫士多,我陪她在熏衣草花海旁的民宿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些书有大部分是我挑的,我也没想到她会认真看完。”
桐清继续补刀,“要是以前的元惜,根本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现在她没么孤僻了,其中也有我的一份。”
许凌羽苦笑,将她问过的问题还回去。
“你喜欢她?”
“是,我喜欢她。”
出乎意料,桐清干脆地承认,并且目光中毫无动摇之色。
不等他再说什么,一个电话将桐清叫走了。
看她的反应,那个号码,应该是元惜。
许凌羽回想了一下那串只闪过不到一秒的数字,记了下来。
没过几天,元惜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对面是许凌羽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元惜倒是很平静。
“您朋友来找我,您又给她打电话,我看到了。”
“有事?”
“您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让我不要靠近您。她说她喜欢你。”
“所以呢?”
“您不觉得……”
“不觉得。”
元惜挂断电话。
心绪翻飞,最终停在泱盏曾说过的话上。那时她命不久矣,笑得温柔,像在看一个懵懂小辈。
“她喜欢你。”
“我知道。只是朋友间的喜欢罢了。”
“不。她喜欢你。是爱人间的喜欢。”
“……是吗。”元惜似是毫不在乎,但若桐清在此,便能看出,她是在意的。
爱人。
这个词,她很在意。
爱人吗?
她没想过。
“你也是喜欢她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友谊以上的感情?”
会吗?
不知道。
“你对感情太迟钝了。不,也不能这么说。”泱盏笑笑。“是你想要爱上一个人的话,太难了。”
“爱情这个东西,就像和你无缘一样。但你回头看看,你会发现,你对桐清是不一样的。”
好像……是这样。
“所以,我喜欢她吗?”
泱盏摇摇头,“你总会有一天喜欢上她的。”
元惜听到门锁开的声音,回神,拉黑那个号码。
走出房间,她看着桐清,轻声问道。
“你希望我喜欢你吗?”
桐清怔住,呆呆看向她。
“你……”
元惜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好,我知道了。”
“不是,我……我没这么想……”
“……桐清。”她背对着,低着头。“我觉得很难受。为什么呢?”
“……我让你,很苦恼吗?”
“嗯。不过不是你。”她转过身,重又看向桐清。“是我。”
她说,“我这是喜欢你吗?”
又是一阵无言。
桐清问,“你觉得呢?”
“不是。”
于是桐清面带微笑,道。
“那就不是。”
“嗯。”
可他们都在逼我。就连我自己也认为,我该喜欢你。
本想着去书店呆一会儿,便出了门。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身上,有些冷。她这才回过神来,呆呆站在街上,任由衣物打湿,水汽渐重。
好闷啊。
不远处就是书店,她看到了桐清。
雨滴丝丝而落,许凌羽走到她身后,手中的伞替她遮挡细雨。
“不需要。”少女略带烦躁的声音传入耳中,尽是冰冷。
他没动,似是不赞成她的举动。
她只好回头,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冰寒。
“滚。”
他被那眼神吓退,这才步步向后,离得很远。
桐清从书本中抬头,望向窗外,想着是不是该回去了。透过被雨雾打湿的格窗,桐清看到了她。
她站在那片灰蒙蒙的雨幕中,自己坐在橙黄色的暖光下。
灯光柔和,桐清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玻璃上。
她匆忙拿起书店公用的伞,跑至元惜跟前。脱下呢绒大衣将元惜裹紧,拥着她往回赶,还不忘训斥她为什么不躲雨。
她带着丝丝笑意,声音细若蚊蝇。
“因为看到你了。”
桐清不明白这两点间有什么关联。
回到家,洗过澡,桐清替她擦着头发,手一顿。
“有人给你打过伞。”
元惜在她颈窝处蹭蹭,偏头对上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元惜那清纯的容颜偏生了双勾人的凤眼,平日温婉素净,生气时便格外锋利,此刻更是宛如一潭春水,叫人整颗心都软了去。
元惜笑笑,似是撒娇般轻语。
“可是我把人赶走啦……”
桐清招架不住,更别提她那眸子是那样的犯规。应该训她的,偏偏心底升起几分愉悦。
手上继续擦着她的头发,怀中人儿轻软的呼吸洒在锁骨处,酥酥痒痒。这还叫人生哪门子的气。
可桐清的心却痛了一下。
傻瓜,不要现在才依赖我啊。
那几分愉悦化作悲痛,脑中回响起与那黑袍老者的对话。
“我还有多长时间。”
“一百三十年。
至如今,怕是只剩不到十年了。
思绪收回,看着元惜红得不正常的脸,无奈叹息。
怕是发烧了。
可她又不喝药,几次三番都喂不进去。她端的仍是几百年前的那套说辞,什么“对我没用“什么“抗药性”。
放屁!怎么?毒药就有用,感冒药就没用了?我看你就是嫌它苦!
于是第二天,也是十分光荣的发烧了,可怜兮兮缩在被子。
桐清拿出药,还是不喝。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吵吵闹闹,随后归于安静。
"桐清。我好像知道答案了。”
桐清看到她在笑。
“什么?”
“你抱住我的时候,我心里是有欢喜的。”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
“不是,我真的没想过要……感情是强求不来的啊。”
为什么她看上去快要哭了呢?
“我知道。我累了。这种事情,纠结来纠结去有什么意思呢?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那就当我喜欢你吧。”
“你说这话以前先把眼泪收回去好吧!”
嗯……眼睛好像是有些湿润呢。
“我没想过强求什么!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怎么可能会想强求你喜欢我啊!你别这样看着我,你我还不知道吗!你是真喜欢还是只把我当朋友我能不清楚吗!你这个人……就是这点很讨厌啊!怎么这种事还在迁就我啊!”
怎么还真哭了啊……
元惜伸手给她擦眼泪,手的温度高过了滚烫的眼泪。
“我们还是第一次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讲呢。”
桐清都开始害怕她的笑了,“你发烧烧糊涂了吧。”
“你相信吗?我们在千百年前就是这样的。我记得你。是不是很迟钝啊,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我是带着对你的感情的。所以当时我那么孤僻的性子,才会答应你的组队申请。
因为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只要我出事总会在我身边的桐清。你总会在我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时候,带我回家。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应该要喜欢你呢?是因为曾经的我,是有一点喜欢你的啊……不对,我那时候好像也没有喜欢你。总之,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我确实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但是,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啊。我的脆弱,只有你知道啊。所以,都已经是这么重要的人了,是不是喜欢也无所谓了。
那你就当我喜欢你吧。”
”……你就是烧了……”
“嗯。”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增加几分。“那你就当我傻了吧。”
桐清抱住她,一个劲摇头。
她这是在寻找任何一点可能的证据来骗自己喜欢我啊!
“我说的都是真话啊。”元惜说
用真实编织的谎言,你会不会轻松些?
桐清,从一开始,对元惜来说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份特殊,是“上一世”遗存下来的情感所致。
而对于“上一世”的元惜,桐清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份特殊,来自朝夕相处,从她那里感受到的暖意。
因为相处,所以知道她没有坏心。
因为了解,所以放纵。
这是积累了 “两世”,真真切切的情感。
积累“两世”才有的“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她们的感情,真的,很干净。
斯卡姆的郊外,在一片花坡之上。
天空湛蓝,云朵轻软。花儿草呀,都在这无风的一日里轻浅地呼吸
桐清说,她想回家了。
元惜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没拦她。
元惜觉得她在自己身边不开心。
桐清那么阳光开朗的人,在自己身边却会哭。在遇到我以前,桐清怕是从来不会哭的吧。
桐清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临走前还能与元惜呆在一处,便已知足。
紫色晶石点缀的山洞中,一行队伍缓步前行。
前有黑袍老者,手捧香炉引路,口中念念有词。
后随两排黑袍侍者,低头弯腰一言不发。
其余同样的黑袍将桐清围在中间,另有两排携剑武者跟随。
桐清身着华服,妆容精美,低眉顺眼,认命似的任人宰割。
沿石子路向前,拾阶而上,至神坛。
老者结束吟唱,双膝跪地,将香炉奉至上方。其余人皆随之跪下。
“天神至——”苍老的声音将落,神坛上方的机关缓缓开启,几缕光线得以进入。
“砰!”一声巨响,整个机关门连同一个巨物砸在神坛之上,一时间烟尘四起。
神坛上方满是碎石,高坛本身也裂了口。那玄色巨物蛇身,龙翼,鱼尾。鳞片四崩五裂,伤口处处见骨,森白在血水中醒目异常。正奄奄一息吐着信子,又似是猫科动物般向上呲牙。
一柄清蓝长剑贯穿它的头顶,随着它抬头的动作,鳞片崩飞,血肉分离,头骨如纸般形成一道完美的切口。
元惜松开握着长剑的左手,起身转向他们,眸中寒光闪着怒火与暴虐,眼神堪称腥红。
她常年不离身的耳坠,此刻散发着夺目的光芒,[潮沫]泛着波动,少女周身萦绕雾一般的蓝光,轻易无法察觉。双眸中似刃尖那般锐利的光彩愈发强烈,此时她似是寒冰,冷得骇人。
众人只觉全身乃至神经末梢,都被这刺骨寒意侵占。
老者听到这异响抬头看去,其余人却是不敢动作,仍保持原先的姿势。
黑袍老者惊惧至僵化,而元惜只是死死盯着中间那个盛装女子。
“一个目的,对吗?”声线因极大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些咬牙切齿。
和之前的联姻是同一个目的,对吗?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桐清猛得抬头,眼底重现的星光却在看清她时被恐惧熄灭。
她从未见过元惜这副模样。
偏执,残暴,像个……疯子。
平日温润如水的人,暴怒时竟是如此风采。
她知道那个问题问的是她,下意识点头。
“呵。”坛上之人冷笑,耳坠上的宝石又亮了几分。
黑袍老者颤巍巍竖起食指指向她,声音悲愤中带着颤音。
“杀,杀了她!”
闻言,桐清只觉得他脑子被玩坏了。
人群尽数向神坛扑去,元惜散慢不屑地看向他们,顺手拔出蛇首上的剑,挽起剑花。
不过几秒,靠近神坛的第一批人便无一个活口。
位于后方的一个武者盯上了那枚耳坠。[潮沫]涌动时,它的光芒也随之明灭。
他将暗器一掷,元惜偏头躲过,耳坠却断开飞出。
耳坠离身的那一刻起,似是解开了封印,能量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而她怒火更胜,[潮流]在空气中的浓度瞬间翻了几倍,只是意念一动,几人便化作血雾。
就连桐清也受到波及,肌肤不断传来刺痛。
此时她依旧跪着,巨大的威压使她喘不过气,只得匍匐在地。
元惜垂眸,坐在蛇身上,剑插于一侧。
威压逐渐减小,但微乎其微。
桐清明白,她在克制。显然,她压不下它们。
一段时间过去,桐清已可以直起腰。
“能帮忙把耳坠扔过来吗。”元惜面无表情,却可以看出寒意。语气生疏,明显还带着气。
桐清找到那枚耳坠,扔向她。
随着耳坠落入怀中,威压彻底消失。
元惜手指微动,将耳坠复原,重新戴回去。
“这是个稳定器。”她解释道。
“我明白。”
二人已相处多年,只言片语便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相顾无言。
元惜的情绪慢慢缓和,宝石的光芒也随之平熄。
桐清自觉跪坐在她面前,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的目光中,是气愤,悲伤,甚至是恨。那样轻飘飘落在桐清身上,却令人感到似有千斤重。
“几天就给你调成这样了?”语气中明显有气,气的不轻。
“这是妖界的礼仪,从小要学的。”
元惜没有立刻回话,片刻后又问。
“不信我?”嘲讽中流露出自嘲。
桐清的心骤然一痛。“我没有。”
“为什么。”她不信。反而转移了话题。
“……我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少女轻笑,满是讽刺。
“他们不要你了,”她手中重又幻化出一柄剑,以剑脊挑起桐清下巴。“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桐清眼尾泛起了红。
傻元惜呀,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轻声应道,“好。”
似是心软了,元惜语气缓和下来。但仍是上位者的姿态,因不被信任而痛楚。
“寿元不够,我给你添。只要你还想活着。”
“好。”
剑凭空消失,元惜一跃而下,单手将桐清拉起。她在前面走,桐清在后面跟。
“对不起。” 声音小心翼翼,极轻极小。
元惜默不作声,不接受道歉。
桐清带着心虚,又低声问道。
“你怎么发现的。”
“怎么?想吸取教训再骗我一次?”
这样的她让桐清感到陌生。
可她本就是一尊杀神。只是这世上,记得她原本模样的人仅剩下弈。
她只是在服从社会的规矩,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桐清意识到可能哄不好她了,不由恐慌。
一路无言。
回到尔利斯,元惜开车将人送回家。
平时都是桐清开车,现在元惜要开她也不敢拦。之前有段时间元惜闲得没事就去租场地飙车,她是见过的。更何况现在元惜还生着气,这车她还真不敢坐。
不敢坐也得硬着头皮坐。
果不其然。
元惜没走市区,绕远路从郊外飙车回去。
车一发动,就是一脚油门到底,方向盘库库打。
桐清感觉自己坐的是时光机。
最后还是把人吓哭了,也顾不上元惜会不会更生气了。
“啊啊啊啊我错了姐,我错了你别撞上,啊啊啊啊啊——”
对方轻飘飘的话语传来,听不出丝毫求生欲,倒满是恨意。
“车撞废了再买。死了给你续命。”
最后一个漂移停在家门口,桐清的魂已经飞出好远了。
两人在车里呆了很久。桐清还没缓过来,元惜一直在打游戏。
等桐清的魂追上来,元惜头也不抬,冷冰冰一句“下车”。
桐清没动。
“我没有不信你。”
她看到元惜的手在抖。
游戏不出意料输了,元惜把手机息屏,头无力地靠上靠背,久不言语。
片刻后,轻笑了一下。
桐清知道她这是不信了。
上次闹矛盾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两百多年前那次。
那次还是元惜自己气消了才理她的。
她真的不会哄人。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撒泼打滚撒娇。
“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呢?”心脏处传来顿痛。
元惜不做回应,语气微重。“滚。”
她只得下车。
元惜看着她进了家门,这才开车离去。
第二天清晨,元惜开门,就那么看着哭成泪人的桐清。
桐清蜷缩在门边,擦擦眼泪,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狼狈。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中却再次蓄满泪水。
卖惨这招对桐清是绝杀,可对生气的元惜是无用功。桐清清楚这点,她也不想哭。
她也很无奈啊。她是妖界的人,从礼法上讲她就应该听从安排。家族决定的事,她这个地位的人也反抗不了。
她相信元惜轻而易举就可以保下自己,也相信元惜肯定不会用什么和平手段解决。元惜在妖界根本没有人脉。如果让元惜来解决,那结果就是像昨天那样。
而这样,元惜就是得罪大半个妖界。
如果他们寻仇,威力也不容小觑。这样的话,妖界半数人不得都死在这?不死也残了吧。
那还不如她好好道别,安稳好元惜,自己去死。
不过她连这件事都没做好。
听她解释完,元惜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给她递纸,态度明显缓和。不过还在闹别扭。
将茶水向她那推一推,元惜开口道。
“谁说我没人脉。”
桐清一愣。
“把刀往人脖子上一架不就有人脉吗。”
桐清:……有时候挺想报警的。
桐清知道元惜说的是气话。
“你知道吗,就差一点。”她定定地望着桐清。“我要是再晚一点知道,我不能保证在那之前弄死那个东西。或是,疯掉。”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那双平和的异瞳里骤然迸发出杀意。其中暗流涌动,似要将人彻底卷入这股疯狂。
桐清不禁打了个寒战。又听她说:
“我真是恨透了你。” 咬牙切齿,哪有半分消气的意思。
“……对不起。”桐清好似从未认识过她,她从不将这极其攻击性的一面展露给桐清。她那样的恐惧,却不敢叫元惜看出分毫。
“桐清。”
“嗯。”
“你再骗我一次试试呢?”
“……不会了。”再也不敢了。
“只差一点,我会控制不住把你也杀了。”脑海中回忆起那时,看到她的那瞬间,汹涌不止的情绪,元惜笑了。
笑容高傲,温柔,而骇人。就像君王低下头颅,观赏一个喜爱的物件。
桐清还是禁不住流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见状,元惜哼一声,又变回了桐清所熟识的那个她。
心脏仍在砰砰直跳,桐清缓了缓,便去戳她。
“哼。”傲娇。
再戳,她就干脆将身子转向别处,背对桐清。
好,这下可以放心了。桐清总算松了口气。于是放软语气,哄道。
“带你去吃东街新开的甜品店好不好?”
“不好。”
她抓过元惜的手轻轻摇着,“那去吃水煮鱼好不好?上次去的那家烤肉店,最近好像出新品了……真的不去吗?你还说那边的烤面包好吃……”
“……哼。”
桐清了然,这是松口了。如果元惜有尾巴的话,现在定是轻轻晃着的。
“哎呦~陛下~您还想要什么呢?陛下的心思咱家猜不得呢~”
“蛋糕不给买了?”
“怎么会呢!都包下都包下。”
“那好吧。”连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的,却还在傲娇。
“那原谅我一下?”桐清试探着问。
“一点点吧。”
于是这件事就在心地善良的元惜的授意下轻轻揭过,不过倒底了结了没有……谁知道呢。
而桐清,每次都认为她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202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