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燕帝与圣皇,再如何辉煌浩荡,荡平天下,总齐八荒,收复燕土,光复神都……又如何?
他们再是神功伟光,再是耀目无两,再是他人动摇不得的至尊的皇与后……还不是有这样柔弱如秧苗的后代?
生得如父辈母辈一样的光艳姝丽,却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随意动动手指就能除去。
鸢鸟就要扑上乐昌的花冠,上皇拈起地上一片纸页掷过去。
“…停,别跟着本公主了!”乐昌扶着花冠,推开围着她的侍人们,深觉丢了脸。
雀鸟被纸页钉在了殿门上,没过几瞬,雀鸟也化作了纸张。
上后看着乐昌气得忘了害怕,向那妖道而去。
巫楚伏抬首,还是那个笑脸对她。
“啊——”乐昌尖叫一声又退回去,嘟囔,“丑死了,真吓人!快把他杀了啊…”
巫楚伏脸色变得更奇诡,苍白的脸色被挣得通红,“无礼的丫头,你除了生在王侯之家,略有几分姿色之外,又有什么值得敬爱之处?!”
“竟如此享乐奢靡,还不以为意…”
想他们在原宥城又是过得何种日子?是怎样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又在腌臜淤泥中挣扎长大的……
乐昌不过是尚侯之女,其父更不过是前册剑的封国卫国的废太子!
区区外戚,竟成势压南山的乐昌公主。
这全都是用他们的血和命换来的!
华靥倾世前,尚侯屠戮诸胡水夷,原宥城与燕相接处的祁山之西的原住之民几乎不存。
华靥倾世,诸国合力围剿谪星皇帝,偏偏将祁山用作战场,元与圣与燕,用此蹂躏弱国也罢,却也将失势将领,失权王室一并抛弃了在了疆场……
不过这不是乐昌无罪的理由。
“你母亲更是手上沾满了我族人的血!竟还敢出家修道,妄想成仙!你们都该去死,向我族人赎罪!”
尚侯在太渊帝六龄登基,紫川光复之后,便入道出家,成了女冠。
她还放下屠刀,做神仙了。
她都能做神仙,凭什么他们还挣扎得似鬼非人?
世人从不看因果,从不看受害者谁,谁又是始作俑者!
只看美丑,来评好与恶。
鲜亮美丽者,如嗜血之白鹳,以他者之血,遍涂其身,耀武扬威,接受诸人之恭贺万岁。
而后唾弃那些被拔取翎羽,光秃秃冒着血的丑东西们。
以此为污目。
该扔到山岭断崖下,被遗忘,该埋葬腥土尸堆下,被掩藏。
连月寒日暖都不愿临光,使之独处幽壤,日久天长——就成了妖邪了。
他原本憎恨安王,觉韶儿不该轻易放过他。
但见了乐昌,觉得这女子更可恨!
“押下他!”安王见巫楚伏挣脱甲士,不由紧张起来。
巫楚伏却桀桀怪笑,从怀中掷出纸鹤,骑鹤冲天而去,却怀刃,对着乐昌方向,不顾自己生死就狠狠扎去。
乐昌惊叫,要逃向殿中,御林军调来弓箭,传来甲士疾行的声响。
但忽地纸鹤燃起了火,一片片化了纸屑,又遁成青烟飘走。
巫楚伏已到二楼之高,倒是不会摔死。
但甲士已经弯弓待射,兵戈陈于殿前。
他看到不远的宫阙上,立着一个白衣道人,手持拂尘,对他凝望。
那道人一挥拂尘,他就坠落下去。
被万箭穿身,身死于箭床之上。
他吐出一口残血,死死望着阙楼的白衣道人。
那人明明道行高深……为什么,要助官府与皇家?
他自己都能做神仙了,为何还要受皇家所托,如此舍不下富贵功名!
但没几瞬,白衣道人就到了眼前,那方是真的驻颜有术,瞧着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对谪星皇帝行礼,口称,“师姐。”
巫楚伏觉得心没那么疼了,只是空洞洞的罢了。
他原来奋进一生,都是白费。
天下,尽在燕圣之手。
天上,竟也在其掌控之中……
“乐昌,出来。”
上后见叫不出她,便让安王去找。
安王指指自己,不太愿意,他自己还都心有余悸呢。
巫楚伏更愈苍白的面容有了一抹淡笑,暗暗诅咒,“要你们最珍爱的孩子,英年而折,玉落泥沼,缠绵腌臜,至死不洁…”
“以我,十代气运来换!”
轻毓感到咒语流动,要施法让巫楚伏收回,但他晚了一步。
“他已经死了。”
“这白发道人并无什么真本事,他的咒语,也没什么威力吧?”
上皇看向轻毓,轻毓脸色并不好。
“此咒,代价太大了…”
上后都到这份上了,自然百无禁忌,直接道,“那我要他没有来生。”
“栀儿…”上皇挑眉,“栀儿说得不错。”
他就爱燕潮如此,不受任何人威胁。
轻毓:“……”
不是,地府那边你们说了也算吗?
而且驱散生魂这等事,真的能做吗?
况且,咒已发出,为今之计只能弥补…
“师姐,咒语既发,人也已死,是收不回的。除非…”
“除非什么?”
“去地府,让他改口。”
湘园。
乐昌驸马行至花苑,见侍弄花草的仆妇神色惊慌,顺着那人目光看去。
花苑中央的花坛里,明显有土壤松动的痕迹。
他令旁人不准靠近,自拿着侍花的铲子一铲下去。
竟带出扎了银针,写着黄纸符咒的木偶。
他细看木偶,俱都裹着黄绫,或带冠冕或着长裙,略一推测便知是当今。
是今上和上皇上后。
“这定是那妖道所埋。”驸马语意深深,淡淡瞥向那个仆从。
仆从跪地叩首,“驸马,奴婢当真什么也没看到…”
“就算你没看到,谁又知这是何时所埋…”姜未铭轻叹,“怕是早有人看见了,祸事也该临头了。”
这里是湘园,本该是姜家家主所居。
但公主强要了来,仆从也未换干净,只怕要出些愚忠之人,做些愚忠之事了。
“驸马,大公子来了。”
姜未晗在正厅等得焦急,来回走了几步才等到自己的弟弟。
“大哥倒是稀客。”
他这弟弟实在年幼,哪怕是中了状元,见事还是那样清浅,不知道万事瞬息变,还在寒喧。
他对姜未铭附耳,说了湘园花苑之事。
他此来也算是徇私,本该再上折子直接弹劾乐昌才是!
“乐昌敢做这等事出来,她就该领受后果。”
“正好,你趁此时机与她离绝,脱离苦海!”
“这湘园我们也能收回来了,我们一家再也不用受她的气!”
哪知年幼就被乐昌强娶又蹂躏,又被害得考了状元都授不了官的驸马姜未铭道,“兄长是二十廷杖还没有挨够么?”
姜未晗听得一怔,幼弟自幼软糯可爱,何曾这般与他说过话?
便就怒火涌起,“你与谁说话呢!”
驸马冷了神色,“升行之后,本宫便是你叔叔,你又是如何对叔伯说话的?!”
“小兔崽子你…”
驸马拍案,凝视姜未晗道,“公主并未行巫蛊之术,便是姜侍郎怀疑,也要请陛下旨意,无端猜测诽谤,便是本宫也保不了你。”
姜未晗气得不行,“我自当请旨,到时候,你也逃不了!”
“公主是我妻子,”乐昌驸马凝视他,一毫不让,“她如何,本宫便如何。”
“再有,湘园已经归于公主私产,姜侍郎不愿,自去向族长说明,不必来此。”
“还有这湘园之中的,所有姜家的忠仆,请姜侍郎今日也全都带回。”
驸马视若无睹姜未晗难看至极的脸色,“公主与本宫,不想在自己家中看见别人的耳目。”
“别人?”姜未晗指着幼弟,点了几下终觉无力,“你是个男子!你真以为你嫁给乐昌了不成?!”
“我们与你骨肉至亲,竟成了别人?!”
“父母也不要了,只记得一个乐昌……你可真是色迷心窍,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驸马道,“姜侍郎请回吧。”
从兄长再三弹劾公主开始,兄长就不是幼时的兄长了。
兄长被公主退婚,所以因爱生恨,非要致公主于死地。
但他是公主的名正言顺的驸马,他自然要护着公主。
湘园是公主的,他也不会让旁人窥伺觊觎。
“去信给叔父,兄长关的禁闭,还是太短了。”
不要父母的从来都是兄长,他为了弹劾公主,不止不要父母,家族都不要了。
他将信交给贴身仆从送回姜家。
家主自会按住姜未晗,除了姜未晗,也没人敢把这个消息告上朝会。
只要不在明面上捅出来,上皇上后都会护住乐昌。
这事就能了了。
那日上皇与上后互看一眼,竟问轻毓,“阴间天子可会知道此间之事?”
轻毓:“……”
他是修道之人,又非全知之人。
又听上后嘀咕,“表兄也未必会帮我们…”
还未商量出什么结果,便听通报驸马求见。
轻毓不由看向那位十六岁的驸马,穿着驸马的绛色服饰,头戴白玉冠,正是翩翩美少年。
他在珠帘后,见驸马单独拜见。
乐昌与安王都不知逛到哪儿去了,真是一派孩子样,镇日悠游,便是有天大的事临头,她也不知那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这般看来,驸马虽年轻,但着实比乐昌要稳重得多。
“儿臣在湘园花苑见土层异动,发现了这个…”
绸布下盖着那几只木偶。
上后皱眉,上皇亦是神色一凛。
“臣与公主往湘园不过一日,即是观看巫道士放纸鹤那数个时辰而已,此外,儿臣与公主都住在乐昌府。”
“花苑亦是那时才堪堪修理完善,这定是妖道栽赃,意欲构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