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楚伏死后,诸王后院竟都出现了巫蛊的人偶。
人偶上写着千秋节,万寿节,仙寿节的日月,分明诅咒二圣与今上。
诸王大都入宫请罪,又力陈自己绝无此心。其中便有惠王,慕王。
惶恐不已,战战兢兢。
那没来的,以为是上皇对他玩心眼,就是要杀了他们一家,有的畏缩在府,带着全家老小死活不敢出门一步。就如敬王一家。
有的以为上皇逼他造反,竟就带着一家老小自焚了。
还有的,真反了。
不过没有十足准备的造反都是送死。
上皇便又顺手清理了一位皇亲而已。
收了他的宅子封地,让他的子女充入掖庭为奴了。
只有刚当上皇亲的渭王,眼看着大理寺的人给他家庭院的土挖开,拿出那几只木偶,让他认上面的字。
渭王看了一眼又一眼,强装镇定想念出来:“…上白”
“王…”
然后放弃了,破罐子破摔道,“本王不识字,你们不知道啊?!”
还有谁家的破木偶,怎么埋他家来了?
又欺负他不是正宗王爷了?
大理寺卿办案的都沉默了。
......
韶儿从安王府出来,到城郊的晞王府见了尉迟甲。
“你胡闹,就不许他胡闹了?”尉迟甲翘脚高坐,在正堂穿着王爷的衣裳,享受至极,“反正丢的是他的命,你又来说什么?”
“他的命也是我的东西。”
韶儿怒瞪他,“你这狗奴才,也该受我驱使。”
“时代变了,”尉迟甲摊开手,好不自在,“现在太渊天下了,我说大姐,你睁眼看世界吧。”
“你以为你杀得了谁?害得了谁?又报复得了哪个?”
以为巫楚伏习得道术,能出其不意刺杀乐昌公主或安王,让上皇上后还有太渊帝余生痛苦,还想着借着两人的死,搅弄安王后院风云,让后来的已定的储君演变为夺嫡乱象……
真敢想啊。
尉迟甲真想让韶丽眸去写话本去,这太平盛世养的文人只会歌功颂德,或者哀怨怜惜自己,谁都没有韶丽眸这么夸张的想象力。
“巫楚伏也死了,你还能有什么招数?九清山的上官家族都巴不得躲起来,让燕圣把他们忘了吧。谁还敢触霉头?”
“又或前元的没捞到官做的得罪了完颜家的所以被定成了‘余孽’的乌合之众?他们找慕王一年找上七八回,成功了吗?”
尉迟甲坐着金堂,玉马的鞍鞯都嵌着大内府库赏的玛瑙碧玺,肩项挂着珍珠项链。
他才不要再当反贼。
“往后不要过来,我怕你这元国余孽牵连我的好日子。”
韶儿:“……”
好,下一回,她要把尉迟甲也杀了。
叛徒,还叛得这么不要脸!
“好啊,你既然要与我们断清楚,那就把你师父留下那件东西交给我。”
“你留着也贻人口实。”
尉迟甲痛快,直接找来抛给了她,“可怜巫楚伏那傻子,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魔鬼。”
不然他与巫楚伏配合,在朝阙一起做幻术师,那光景,不知能捞到多少金银……
都是韶丽眸断了他的财路啊!
这般想着,对她更是不耐烦,“赶紧走吧,别玷污我的王府。”
他可不是巫楚伏,心恋韶丽眸到愿意为她达成任何事。
当年在三册,他们都是权贵刀下的鱼肉,现在……有改变么?
但是巫楚伏却被挑动怂恿,和韶丽眸一起痴心妄想,以为真能让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家付出代价。
而韶丽眸并不喜欢他,唯有利用。
即便是那样贱如草泥的境地,她依旧会鄙夷嫌弃他人。
即是到了那样低贱卑微的阶级,韶丽眸还想着统治他们?
韶丽眸明明比太渊帝更狠。
依照太渊帝定下的抚恤政策,抛去有一点点异族血统不提,他难道不是灾民吗?
这般来算,当地村里镇里的长官,逢年过节还得给他送点米呢!
不比跟着韶丽眸刀尖舔血还被嫌不够要好?
这女人就是蛇心不足,明明自己也生出了贪恋现世之心,却死活不肯承认,不肯收手…
以为自己有一副美艳相貌,就该得到些什么。
对安王心慈手软,不也是这个原因?
就只是因为一张脸。
哼,对着彼此照镜子,顾影自怜的蠢货。
......
韶儿听说了刺杀上皇又闹得朝阙诸王人心惶惶的妖道,死在箭床之上。
她想过让巫楚伏去送死,她知道巫楚伏斗不过朝廷。
反正,巫楚伏生来就有那等恶疾,本就是短寿之人。
她那样想,又有什么错呢?
现在巫楚伏不听她的话,自己死去了。
她应当愤怒这颗棋子没有放在应有的位置,且折损得太早了,这会让她往后步步都艰难!
因为这件事,旁的人都会跟尉迟甲学,会背弃她。
会落入太渊帝的怀柔陷阱,成了真正的太渊之民……
“不,我还是不甘心。”
她在一处水岸停步,周围行人寥落,倒是一队送葬的人,披着麻衣白布,便走便洒纸钱。
倒像是巫楚伏年幼时变不出来的纸鹤。
只是碎纸。
纸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他都是偷那些画生的废纸,才练得法术。
他偷纸被抓的时候,被一个青年画生放过了。
那画生还摸了摸他的头,不怕他年幼而生白发。
还赞许他聪颖,学道很有天赋。
他登时就红了脸,那样胜雪白的肌肤透得红彤彤的,瞧着像个乖软的孩子。
那画生还道,往后的纸不必偷,都赠予他练习法术。
巫楚伏就那样期待着,憧憬着,遥遥地想望起来。
像个傻子。
她怎么能让巫楚伏被旁人骗走呢?
她与他就应该在深泽之中,幽暗之里一辈子,直到他们复仇成功啊。
巫楚伏真是心智不坚,左右摇摆。
于是她给那画生下了蛊,让他再也来不了,让巫楚伏空等。
而后对巫楚伏道,“画生对你如此,不过看你长得奇怪,想画进去,当作异兽图献给太渊帝。”
“他把你当怪兽,当畜生。”
巫楚伏不信,流着眼泪说,“我让他画好了…他为什么不来”
韶儿很生气他的态度,觉得这人就该当奴隶,这等想法,除了当奴隶,还配做什么!
“他也想画我,”她挤出了眼泪,“他非礼我,还要他的同伴们…”
巫楚伏终于被激起了些血性,双目本来混白,都有了些血色,“那你…”
她点点头,拦住要为她报仇的巫楚伏。
“你现在信了吧,这世上除了我,根本没有人不怕你,不图谋你…他们都要取笑你,要杀你。”
巫楚伏那年八岁,攥紧了拳头,对她说会永远听她的话。
这才过了不到十年,就忘了。
她那时拉着巫楚伏的手,看水边画生们的一片营帐,燃起耀眼的火光。
火是如此瑰丽,颜色又是那样的纯粹漂亮。
间杂着那些想要分裂他们的坏人的嘶吼哭喊,就更觉得天边暮云祥霭,宁静悠长。
“他们都该死。”
她看到巫楚伏脸上有泪光,问,“是不是?”
巫楚伏犹豫着,点了头。
“这样才对。”
她很欣慰巫楚伏的反应,第一次摸了摸他的头。
巫楚伏惊喜不已,仿若又得到了救赎。
“那个坏人摸你头,是要杀你,然后拉着你的尸体去给旁人看稀奇的。”
“我就不一样了,你只能相信我哦。”
巫楚伏更感动地用力点了点头。
他一日内失去了救赎的光,因为那光的背后是恶意,是伤害与阴谋。
他一日内又重获了光,那光还带着耀目的彩华,是野火的纯粹,暮云的壮阔,是自幼追逐的漂亮的小妹妹,终于对他展露善意,还愿意摸他的头发……
但谁知,他是被黑暗抹去了光明,被藤蔓缠住手脚,被幽深吞噬渊薮,被罪恶,定为同盟。
自那一刻起,他就跟着那道伪光,温和从容地走进了永夜。
韶儿罕见地想到后来的事,野火吹得岸边暖,江水犹寒。
她要去看一看自己的作品。
除了那些烧焦的尸体,还有那具中蛊的。
但却有个孩子钻了出来,除了中蛊倒在地上的尸体,其余人伤了不少,但都活着。
她很不高兴,落在岸边看着那些画生。
她想再动手一次。
可那孩子死死盯着她。
“别想再杀人了。”
她一惊,害怕地后退,抓住一个画生的手,想往他身后藏。
她是那样可爱漂亮,又年幼无知,作为大人的画生,应当会庇护她,呵斥那个孩子才是。
到时候,她再将这个孩子一并解决掉。
“晞王殿下…这”画生看着小姑娘的动作也很为难,“臣不知她是如何来的…”
晞王身旁还跟着御史,以及神都来的开蒙先生。
韶儿这才觉得这男孩子生得威严俊秀,而自己相形见绌,是多么卑微丑陋。
她躲在画生身后,又像个小丑。
便挣脱了画生,跑回了自己那个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家。
那回她就明白,权势是会让人变美一万倍的。
而权势,是身份血统带来的。
即便晞王是降王,但他也是王爵,身上流着册剑皇族的血。
就算哪一日没落到诏狱,他也是王族子弟。
旁人言传,也会不尽描摹他的威仪,落在狱中都难掩的王族风华…
那样活着,才有意思啊。
而不是像她这样,做一个流民,做一个底层挣扎的卑贱小孩。
她不甘心。
哀乐渐渐听不见了,只有纸钱飘荡在河里。
她拿出尉迟甲师父留下的锦囊。
就算把命真的献给魔鬼,她也绝不要这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