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荑安睡的时候,韶儿来了别院,还是代表邺王妃,催促安王回府。
上官昭一扫往日斯文有礼又弱势无能的形象,在正堂喝他的茶,眼皮都没抬过。
若说他存心无视,又何必叫人进来呢?
说白了只是一夜春风过,他便在正堂摆起正室的款来了。
还是对着现任正室的奴婢。
韶儿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圣荑还是被他玷污了!
她恨得牙痒痒。
“王妃?”上官昭终于不再耳背,懒懒放下茶盏,道,“王妃一介妇人,怎么能与我这样的外男通消息?”
“她夫婿在朋友家喝酒,而后睡了一晚,还要请他回去么?”
“殿下还没睡好,王妃未免太不心疼人了。”
韶儿:“……”
一个外室还摆一副正室架子,更叫人恶心!
她不叫上官昭痛快,“诸王后院都被妖道施法埋了木偶,但那妖道,是不是另有其人呢?”
巫楚伏是想弄乱朝阙,但他没本事埋那么多木偶!
连安王府都没埋上,其他的地方就更不可能了。
上官昭神色依旧愉悦,旁的什么人,什么话,分毫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是他干的又如何?
有什么证据?
要说通法术的妖道做不到,他一介凡人反而做得到了?
也不嫌荒谬。
“自太渊四年年末,你就给各个王府画建筑图纸,翻修别院,重造园林。”
韶儿一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把安王带到津渡,折腾了一通到最后竟让上官昭救驾摘了桃子…就气得五内俱焚,心火烧挠。
就是那一回,上皇上后才对上官昭开始优容,安王才与他愈发亲近,以至于现在都被他得到了!
上官昭还对她炫耀,“不错,都是仰赖皇恩浩荡,本王也能一展所长。”
韶儿:“……”
他真是油盐不进,无耻至极。
诸王后院都有了巫蛊,明明白白地是妖道所为,再也不能牵连乐昌公主…
为了安王一人,连乐昌公主都要保?
真是情圣,不记自己父母却要保仇人的情圣!
“妖道的尸身被放在乐游原焚烧,你也该去看看。”上官昭勾起嘴角,“看看你又一个杰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更干净了,是不是?”
“他不听劝告,是自己送死!”韶儿不认。
“是吗?”上官昭偏要她不好过,“自从十年前你杀了那个画生开始,他就被你拉入死局。”
“他就是你害死的,别谦虚。”
他嘲讽的声音很大,含着笑丝毫不拘束。
若不是圣荑还睡在后院,他还真想好好狂笑几声。
这堆乌合之众,终于快散完了。
还都是自取灭亡,就更好笑了哈哈哈…
“晞王,”韶儿听得到那放肆的嘲笑,“你不一样杀了很多人吗?”
“世人不知,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做的事,天地都知道。”
上官昭收敛些,但嘴角依旧挂着讽笑痕迹。
“探花何雨将,你埋在哪儿了?”
上官昭闻言眼神陡厉,几步到她面前,又顾忌圣荑这会儿说不定已醒,压低声音威胁,“你敢…”
韶儿轻笑,“不敢。”
“只要晞王待我如旧,韶儿就是您的奴婢,不敢。”
如旧?
上官昭蹙眉,“本王不做叛党。”
“您要的是安王,不是要忠臣名节。”韶儿劝他别再入戏了,“你都杀探花了,还装什么顺臣忠良?”
“不过…”韶儿又退一步,“不急于一时。”
“待时机成熟,您会愿意的。”
说罢便行礼离去。
留下上官昭惴惴难安,“她怎么会知道?那明明没有旁人…”
琼林宴上,那探花郎都年过三旬了,远不如状元榜眼的少年天才,双鹤同林。
但从撷花侍宴开始,宫人纷纷言传状元榜眼俱都年少,不及探花年长有丰姿。
言及气质儒雅高华,自有一种韵味。
安王在座,饮酒已是迷离。
状元是他小姐夫,榜眼是他在颖州见过的小孩,至多以见漂亮孩子心态观赏,但那探花郎……
“生得倒真是风流韵致,”他听圣荑这般道,“原来年长而秀美者,是这样的感觉。”
安王醉颜酡红,与探花郎碰杯。
何雨将失神甚久,见安王举杯而饮,自己倒是端着杯,酒洒到了案上都不知。
“殿下风华才是太渊盛世的最好证明。”他自罚一杯,对安王笑得那样逾矩!
“哎,你是士人,又是探花,往后做了官了,更是我国朝的门面…嘛,是吧?”
安王身影摇摆,竟被何雨将扶住,还多此一举又轻佻地为安王拭去面上酒痕。
“殿下歇息吧。”
言语那样暧昧不清,语调那样含糊不明。
上官昭看着那帽上簪花的探花背影,心底只有杀意。
心中的猛兽出笼,他本来也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觊觎之人。
与颖州食君楼的管事,还有那陆咏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该死。
“放了我,放了我!我是当朝的探花,你这是重罪…你”
他为了长久待在圣荑身边才老老实实讨上皇上后欢心,遵守一堆针对他的律法,这才是因果。
难道会为了什么旁人制定的规矩,放了一个觊觎圣荑的人么?
那探花惹怒了他。
“朝廷不会放过你…士人是国朝的门面,是朝廷的栋梁,你,你这等于叛国,你……”
上官昭连自己家的国都无所谓,还真在乎燕圣的江山?!
“求求你…求你,求您,放了我,放了”
“我还没娶妻,吏部尚书说要将他女儿嫁与我……侠士,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便蹲下身子,看这被他拖得一身泥泞沾着碎草野花的探花,“要什么都给?”
“给…给!什么都给!”探花郎挣扎着,显出几分急切与感激。
“那我若要那位尚书的千金呢?”
这探花勾引他的人,就推己及人,想想自己的未婚妻么?
“给!”探花生怕他反悔,“饶我不死就是我恩公,我定当献妻以报答!”
他将那还没成婚就要把未婚妻当做救命献礼的探花,按进水里。
“国朝有你这样卖妻求生的士人,真是毫无光彩。”
“巍巍皇燕,怎么能有你这种官员充其厅堂,亵渎廊下?”
“还忝列三甲,简直玷污!”
那是一座学宫,荒废已久。
松柏荫盖之下有枯井,枯井之旁是学宫的石亭。
他把探花的绛袍用长剑挑起,抛到柏枝上。
松柏万年,辟邪驱灾。
就该消去这身绛袍的沾染的浊气。
枯井空荡,倒是该有人填进去,成全学宫的文华气。
惨叫,他现今已经想不起了。
只觉快意。
......
圣荑一觉睡到日头偏西,但记得好似自己中途醒转过一次,被喂了几口肉糜粥,然后他就推掉碗,躲到帐中继续赴梦乡了。
他好似还嘟囔一句,“他不要做我媳妇儿么?怎么…我反倒成了媳妇儿了?”
想到不清醒时的呓语,又是那般清晰。
他顿觉自己说话不严谨,成了露怯了。
待看到那《上清法卷》,又听上官昭轻言细语,目含希冀说着未来。
说他们光明正大在天地之间,被神明所见,所证,那时,会有多么得偿所愿,像弥补了万年的恨,一切成了苦尽回甘,成了奖赏。
他见上官昭如此实在值得怜爱,他一直如此热忱,而他却时常踌躇……
“殿下可先入上清教派,这一派不许道众有俗世之姻。”
“这般一来,殿下与诸位王妃的关系,便可解了。”
上官昭又热忱无限,眼中情爱欲燃,“之后,殿下便能与我结为道侣,万年相伴,千秋相系。”
圣荑其实并不笃信佛道,甚至对于先祖是凤凰神明降世,也没有几多感想。
并不觉得自己是神裔,也没觉得与凡人有何不同。
若是平时,他会说,“道士又有几个修成真仙的?遑论万年与千秋?”
但是这时他才知道,上官昭当初因他一语便去入道,而今又费尽心力弄出这篇《上清法卷》,是俱是不得已…也是非要为不能为之事。
他这样执拗,其实也不过为了求一份与他的姻缘。
哪怕是只在道法之上,并不见得就为世所认。
所以他…又怎么能不动容,不允呢?
圣荑摸摸上官昭的头,自己像个大人一样对他承诺,“放心,本王会入宫去说的。”
“待明日,你就不用再等了。”
上官昭笑意深深,欢喜一重叠上一重,心里要捏死韶儿的想法更坚定。
他现在是如此幸福,前景又是那般甜蜜,怎能容忍有任何差池?
“殿下,明日我去宫门接你。”
明日,他们就能真正地在一起。
前世今生,从未会有明日那样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过。
不过还好,四百余年,他终是等到了。
......
韶儿为曦和撑伞,一队卫兵留在学宫外。
曦和步入那荒草遍生的庭院,一道石拱桥后就是学宫大殿。
石拱桥的左侧,倒塌树木与半人高的荒草掩映着一座石亭。
她看松柏郁郁,却有褐色的破布挂在枝上。
柏枝有清香,亭后有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