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入道之事似乎比他与上官昭想象的还要顺利。
兴许这个时代被乐昌带得太崇信神仙之道,也太轻视神仙修行,以为是王公贵族的一时心血来潮,没几日就散了。
和乐昌一样,下了落雯山,把莲花冠换成堆着“四时盛景”插满白玉象牙梳的华贵花冠。
还是照样过日子。
没什么不同。
上皇上后并无多话,只问他要去哪个道宫,还是要另造一座。
安王有些惶恐的心倒是瞬间被熨帖了,还有些感动,话语忍不住泛出来雀跃欢喜,“儿臣想在清平观…行吗?”
尾音上挑又弱下来,惹得上后为他的小心翼翼发笑。
觉得这孩子从年幼时到如今,都是这样软糯可爱。
“好,都依你。”
上皇亦是,父母双亲好似都回到幼时的样子,对他溺爱纵容。
像是,真要从十五岁时开始续上他往后余生,真的从此之后,只求他快乐康宁。
他不由心暖暖地,到了宫门就下了辇轿,也不顾人,便向上官昭扑去。
“我做到了!”
在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邺曦和挑起车帘看到晞王抱起她的丈夫开心得转圈。
为了离开她,他们二人如此欢喜。
“走吧。”
她不会放过破坏她婚姻的贱人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
文拂月不但被禁足,还被罚俸,削减用度,且不许家人探望。
不过,她的家人似乎也不太在乎,知道她在安王府失了宠,还是先嘲笑,再忧虑自家讨不到好处的。
夏末秋至,她的佣人被逐月裁撤,到再见到曦和之日,她已经被迫自己浆洗衣物,维持曾经再平常不过而今艰难的整洁了。
曦和很高兴文拂月顺服了。
于是奖赏她,“殿下许久未回了,但再有几日是虞王生辰,他为了孩子总要回府…你便去侍候他吧。”
文拂月与从前大不一样,顺服柔和至极,兴许人与动物并无分别,让之吃足了苦,经历了无望,就能自己改变心意了。
她抬眼有些讶然,“王妃…”
“不过,殿下号称修道了,”曦和眼尾尽是讽意,“若要留他白日容易,留他到夜里…就得靠你的本事了。”
“你若是能因此有个孩子,往后一族都会尊荣。”
文拂月为的就是这个,她立时便立下决心,“还请王妃帮帮月儿。”
“若有子嗣,只愿守着孩子度日,绝不敢再冒犯王妃。”
“月儿全族,都会铭记王妃大恩!”
驯兽不就如此容易么?
打一顿,熬一阵子,等它服了,再给些甜头。
心志不坚的就活该被驯养成狗。
曦和又和善起来,像她进府中时刚见到的那样。
但是文拂月现今不敢轻看了,她知道这女子的手腕……
“你是宝林,身边自然该有人服侍,衣裳也该裁新的了。”
曦和身后侍人捧着新衣,“待殿下回府那日,你就抱着沐儿在府门口接他吧。”
安王入道之事也算一时新闻。
乐昌公主兴致勃勃地要给他做道袍,结果画的衣裳样稿,一个赛一个地奢侈锦绣。
“这是神仙才穿的吧?”他不由皱眉,“我是做道士,又不是成仙。”
他再也不要当乐昌的玩具娃娃了。
自小就爱做衣裳,做衣裳也就罢了,还总给自己的布偶做完了又给他做一套……
“做道士不是为了成仙么?”乐昌不解,“提前穿一次何妨?”
“再者说了,道士衣裳要是不好看,那还做什么道士啊。”
圣荑:“……”
难道他能说他做道士不为成仙,为了和别人谈恋爱?
便只能去穿了给乐昌看,“你怎么不去折腾小姐夫?”
“还有妙今仙师不是还俗回京了吗?你怎么不去与她玩耍,倒是找上我了。”
乐昌让他转一圈,看衣裳整体效果。
“姎姎被她爹娘关起来了,谁要她非要嫁个没品阶的军旅莽夫…不喜欢我太渊哥哥,总要喜欢个与太渊哥哥身份差得不太多的吧?”
“偏就走极端,那军营莽夫,粗鲁无礼,能是疼爱女子的人么?”
她却没提驸马的事。
“那小姐夫呢?”
圣荑披着金光缎的外裳,衣裳本色是皓白,但不知乐昌又改良了什么工艺,让之稍有褶皱就显出金光流转,被光一照,又有淡淡紫气流窜。
倒也算合了道法,在至纯颜色中炼出光华。
乐昌赞赏地看着穿着自己做的道袍的安王,直接不理他的问题。
沉醉于自己的审美和手艺:
“这是第三次改良的金光缎,为此,我还与工部的郎官试验多次,这才新造了织机,这匹是成色最好的,我打算命名为‘紫金烟’。”
“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圣荑只道好,但心下有数……小姐夫怕是又被工部郎官醋着了。
但小姐夫为什么这样不安心呢?
他与乐昌姐姐的婚姻,一直都很稳固啊。
父皇母后又是那样赞许他,为了他也并未对姜家下手太狠。
“小姐夫不来接你么?”他还是没忍住,扰了乐昌的兴致,被敲了下头,“不和你说了,走了。”
但她犹不解气,要掰回一城,道,“我知道你藏着个外室呢。”
圣荑:“……”
他正要说句胡说,他都入道了,哪有什么外室…
“你修道不就为了好与那娇美的小娘子私会嘛,我倒是提醒你,你还是安王,入道又不是真能断绝从前的关系,等你回府给虞王过生辰,我便去看你的热闹。”
“看你的王妃们,怎么把你这负心人生吞活剥了!”
圣荑:“……”
这般恐吓了他,乐昌才找回了开心,拽着曳地的长裙走了。
“外室?”
“私会?”
圣荑心有余悸,“这究竟怎么传出去的?!”
不过乐昌走了,他终于能把上官昭从院子里放进来了。
她今日突然来访,还真让他难以招架。
上官昭在庭院里捡了些形状完好的秋叶,见侧门开了,几步过去。
金黄的边缘极其圆润的银杏叶递到圣荑手里,“公主走了。”
圣荑转着那叶梗,“再过几日,我要回府。”
“虞王生辰,臣也会去致礼。”上官昭面上漾着笑,“就算世人眼中,臣与殿下也有些许交情啊。”
但圣荑怕那“外室”的事传回府里,到时上官昭又在,他们只能保持距离,叫旁人看不出来么?
再者,曦和真的不知道么?
若是知道,但却在场看见上官昭,当着众宾客的面,她会否言语讽刺,欺辱上官昭?
那时他又不能出言维护,又不能坐视旁观……到底终究还是会闹大。
那时,母后还会庇护他们这段情么?
还有乐昌……
她定要去寻什么做外室的小娘子的,要是被曦和点破,那乐昌得知,不就世人皆知?
于是思虑重重下,他拒绝了上官昭。
“不,就一日而已,我去了便回。”
上官昭嗫嚅,“殿下…不愿我去么?”
“委屈你藏藏了。”圣荑轻叹,哄他,“往后等哥哥回来了,我就去求他立储,这样曦和她们兴许就愿意和离,我们就能不受拘束了。”
但太渊帝何时能回东都呢?
据说西边的一个蛮族吞并不少部落,任由其成长下去,或再推波助澜,兴许会很快形成一个小国。
太渊帝便会派使节去,若小国无礼,便要以兵马镇压,将之收归舆图之中。
现在这个进程…小国都没形成呢。
这世上又有那么多的疆土要去征服,那么多的百姓需要被拯救,然后在太渊天下里安居乐业,盛世清平。
等太渊帝回来,只怕要明年了。
“那殿下…不可负心。”他认真地盯着圣荑。
圣荑:“……”
他像那种人吗?!
怎么乐昌说他负心,上官昭还怀疑他负心?!
岂有此理!
“你不信我?”他气到了,但之后又是委屈,“我都选了你了,你还不信我…”
上官昭自觉失言,但心底总舍不得与圣荑分开。
刚刚公主来访,他避退在庭院,也是心绪不宁。
捡拾树叶的时候也并不悠然。
他害怕圣荑受不得孩子的挽留,更怕圣荑最后觉得…还是娇妻幼子在府,他做俗世的安王最好。
而圣荑见上官昭无言对他,气也罢了,最后只是无奈,“你为何那样不安心?”
“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真的选了你么?”
这话怎么耳熟,他是不是在心里这样想过乐昌驸马?
真是报应得快,几瞬就到自己身上。
上官昭很想诉出前情,那四百年前的他们的一段姻缘。
但是……
他不想让圣荑想起敖骄。
“殿下答应臣,臣就更安心一些。”他抱着圣荑,想感受这人是真的在自己怀中,而他们都活着。
在这个凡尘活着。
“我答应你,你别怕了。”
圣荑轻拍他背,“我们还有很多的时光。”
这一刻,圣荑还有些自得,因为上官昭是依靠他的,他是哥哥。
便飘飘然又作承诺,“往后永不分开。”
而一片银杏叶离开枝头,悠悠飘零,落在他们身后。
圣荑回王府的当夜,本都以要在清平观与观主探讨《上清经》的理由,成功脱身了。
但是到了府门,忽就头晕目眩。
再醒来时,文拂月睡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