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探索的艰难起步
月球背面的“南极-艾特肯盆地”像道巨大的灰色伤疤，镶嵌在布满环形山的地表。“五维探索先锋小组”的基地就藏在盆地中心的阴影里，金属外壳在地球反射的微光中泛着冷寂的银辉，远远望去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卵鞘。中央控制室的穹顶是块直径五十米的透明合金，此刻正将卡戎星的影像投射在整个穹顶——那颗被淡蓝色甲烷冰覆盖的矮行星，正以每秒1900米的速度绕冥王星公转，而祖父林深留下的观测站废墟，就蜷缩在北纬12度那条长达700公里的断层峡谷里，像枚被遗忘在宇宙褶皱里的邮票。
“林博士，倒计时180秒。”操作台前的年轻研究员小李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的左手食指缠着块创可贴，那是昨天调试粒子探测器时被突然弹出的金属卡扣划伤的，伤口周围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这两周来，基地里每个人的伤口都愈合得格外慢。
林夏的指尖在悬浮的全息星图上停顿了0.3秒。她的目光掠过卡戎星影像边缘的数据流，最终落在控制台中央那个特制的恒温容器上。半块焦黑的黑匣子残片正安静地躺在惰性气体中，裂纹里渗出的紫色微光如同呼吸般起伏，每三次起伏就会与基地的主时钟形成一次共振。三天前，罗德里格斯用原子力显微镜扫描残片时，发现在放大十万倍的视野里，那些裂纹的边缘竟长着类似晶体的“触须”，每小时向外延伸0.01微米，精确得像是被某种未知力量操控的秒针。
“陈宇，第三象限超导磁体的温度波动异常，”林夏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到环形加速器的维护通道，“把备用冷却回路的氦-3流量调到1.2升/分钟，手动补偿。”
通道那头传来金属工具落地的哐当声，紧接着是陈宇含混不清的回应：“收到……妈的，这根管线的保温层又结霜了！”林夏想象着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蜷缩在直径两米的维护通道里，额前那绺总是不服帖的头发被冷凝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自从上周他在时间波动探测器的噪声里听到自己的讣告后，这个二十五岁的物理系天才就总在无意识地摩挲颈后——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淡青色胎记，据说是前世留下的印记。
“粒子预加速程序启动，注入密度0.8×10¹²个/立方厘米。”林夏按下绿色按钮的瞬间，控制台下方的地板传来轻微的震颤。环形加速器的超导线圈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这声音比沙漠基地的设备更具穿透力，像是某种远古巨兽从冰川下苏醒时的呼吸。被约束在磁场中的粒子束如同条银色的河流，沿着直径两百米的环形轨道缓缓流动，撞击靶材时溅起的蓝色火花在真空管道里此起彼伏，透过观察窗望去，宛如串在黑色丝绒上的蓝宝石。
但林夏的目光却被屏幕角落突然跳出的乱码吸引。那些由数字和希腊字母组成的字符毫无规律，却让她想起祖父日志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的便签：“当五维空间的褶皱掠过三维世界，物理常数会褪去冰冷的外壳，变成会呼吸的诗。”便签的边缘有处烧焦的痕迹，与黑匣子残片上的裂纹形状完美吻合——那是当年卡戎观测站爆炸时，飞溅的高温碎片烫下的印记。
“林博士，第47号靶材出问题了！”凯伦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操控的机械臂正将块黑色靶材从加速器中取出。全息投影里，那个亚麻色短发的女生物学家正蹙着眉，鼻尖上架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鼻翼两侧因长期戴口罩留下的红痕。她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靶材表面，那些蜂窝状的孔洞立刻泛起珍珠母贝般的虹彩，“深度2.3毫米，内壁的螺旋纹路和残片完全一致，而且……”她突然将探针插入其中个孔洞，监测仪的警报声瞬间刺破控制室的寂静，“温度从-269℃飙升到78℃只用了0.3秒，然后又跌回去了！”
林夏戴上防护手套接过靶材，金属表面的寒意透过手套渗进来，却在接触到掌心的瞬间突然变得滚烫。在显微镜下，那些孔洞的内壁布满了纳米级的螺旋纹路，放大一千倍后，竟与卡戎星断层峡谷的卫星图像形成了惊人的相似——最深的那个孔洞恰好对应着峡谷里最深的2.3公里陨石坑，坑底的阴影里藏着祖父观测站的主天线残骸。
“是维度侵蚀。”伊拉拉教授的金属义肢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老人拄着钛合金拐杖走到显微镜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了条缝。她花白的卷发用根银簪绾在脑后，露出脖颈上串着的卡戎石项链——那是林深当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此刻正随着残片的紫光微微发烫。“这些孔洞不是被粒子撞出来的，”她用金属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的螺旋纹路上，“是五维空间在‘品尝’三维物质，就像我们用吸管喝果汁时，杯壁总会留下痕迹。”
“教授，您看这些乱码！”陈宇突然大喊，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乱码被拆解成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七位的数字，“6.62607015×10⁻³⁴，这是普朗克常量的扩展值！标准值只精确到六位，这多出的第七位……”
“是五维空间的签名。”林夏突然想起昨天深夜，她在祖父的加密日志里看到的公式：Φ=Δt×√(c³/G)，其中Δt的取值正是0.7秒——这与粒子数据流消失的时间完全吻合。她转身看向恒温容器里的黑匣子残片，那些紫色的微光此刻正变得急促，仿佛在回应她的发现。
就在这时，时间波动探测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林夏冲进隔壁监测室时，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屏幕上的紫色脉冲已变成刺眼的白光，探测器的合金外壳渗出粘稠的银色液体，这些液体在地面上凝结成细如发丝的金属丝，自动编织出复杂的网状结构——那是五维空间的拓扑模型，他们在理论推演中计算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具象化呈现。更惊人的是，网状结构的中心正缓缓浮现出行字符：“72小时后，卡戎将出现维度重叠区。”
“三星连线！”陈宇颤抖着调出星历表，全息投影里，月球、卡戎星与银河系中心的超大质量黑洞正形成条罕见的直线，“这条连线的延长线……指向人马座A*！”年轻人突然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上周探测器的噪声里，我听到新闻播报说……我们的登陆舱在卡戎坠毁了，全员无一生还。”
林夏没有回答。她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地面上的金属网。那些银色的线条带着微电流的麻痒感，在她触碰的地方开始重新排列，编织出卡戎观测站的平面图——祖父办公室的位置被用Φ符号标记出来，旁边还有串小字：“书架第三层，《时间简史》的夹层。”这个细节从未出现在任何公开资料里，是她小时候听祖父醉酒后念叨过的秘密。
“我们必须去。”林夏站起身时，发现团队成员都在看着她。凯伦的眼镜片反射着金属网的银光，陈宇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罗德里格斯——那个总爱用古巴粗话骂设备的机械师，此刻正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工装裤口袋里的锡纸包，里面是他珍藏了十年的古巴咖啡膏。“这些不是警告，”她指着金属网里跳动的Φ符号，“是邀请函。祖父当年在卡戎发现的不是入口，是中转站。”
接下来的72小时变成了与时间的赛跑。罗德里格斯带着两个年轻技师拆开了时间波动探测器的外壳，将卡戎岩石的粉末混入传感器的接收模块——那些灰黑色的粉末接触到电路的瞬间，竟长出了类似神经突触的细丝，将原本杂乱的信号梳理成清晰的脉冲。凯伦则在全息投影前熬了两个通宵，金属网编织出的五维模型在她指尖不断旋转，最终推导出稳定公式：当Φ粒子浓度达到1.2×10⁸个/立方厘米时，三维物质将获得“维度适应性”，就像穿上了能抵御空间湍流的宇航服。
最令人揪心的是陈宇。这个总把“平行宇宙”挂在嘴边的年轻人，在调试登陆舱的生命维持系统时突然瘫坐在地，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林夏冲过去时，发现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个重叠的影像——那是未来的登陆舱在卡戎峡谷坠毁的画面，不同角度的爆炸场景像胶片般在他眼底飞速闪过。“它在阻止我们……”陈宇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个时间线里，我们都会死。”
林夏突然想起自己在盥洗室镜子里看到的影像——穿着橙色防护服的自己额角有块新鲜的疤痕。她猛地拉起陈宇的手，将他的指尖按在黑匣子残片上。紫色的微光顺着年轻人的指尖蔓延，那些重叠的影像瞬间消散，只留下道清晰的画面：卡戎观测站的主控台前，祖父林深正将块类似的残片嵌入控制台，他转身时，林夏看到他额角有块与自己镜像中完全相同的疤痕。
“第三十次实验启动。”当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林夏将黑匣子残片贴近控制台的传感器。残片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紫光，这光芒穿透了合金容器，与加速器中的粒子束融为一体，形成道贯穿整个实验室的光柱。在光柱中，卡戎观测站的影像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祖父穿着橙色防护服站在主控台前，额角的疤痕在应急灯下格外醒目，他面前的屏幕上跳动着与此刻完全相同的数据流。当他抬头看向林夏的方向时，嘴唇动了动——那是个口型：“跟着光。”
光柱消散时，监测屏上跳出行稳定的五维坐标：卡戎星北纬12度，东经37度，深度230米。坐标下方的小字显示：“Φ粒子浓度1.2×10⁸个/立方厘米，稳定窗口7分钟。”
罗德里格斯突然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锡纸包，里面是那半罐古巴咖啡膏。他找出五个烧杯——杯壁上还沾着调试设备时残留的氦-3液体，将深棕色的膏体切成五等份，又从保温壶里倒出热水。咖啡的焦香混着实验室里的臭氧味，形成种奇异的温暖气息，与沙漠基地那个清晨的味道渐渐重合。
“敬老林。”罗德里格斯举起烧杯，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他工装服领口露出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抢救黑匣子残片，被观测站的钢梁砸出来的，“也敬我们自己——总算不用在月球上猜谜语了。”
五只烧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夏望着屏幕上的卡戎坐标，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发烫。她打开表盖，发现内侧刻着的“致探索者”三个字正在发光，与残片的紫光连成线。表盘里的星图突然开始旋转，最终定格成卡戎星的轨道参数——原来祖父早就把路线图藏在了这里，就像当年他把求婚戒指藏在送给伊拉拉教授的卡戎石项链里样。
“登陆舱准备完毕，”陈宇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导航系统已经锁定坐标，霍金斯教授说地球的三十七个观测站都在同步等待。”
林夏最后看了眼控制台，黑匣子残片的裂纹已经扩张到肉眼可见的程度，那些紫色的微光正从裂纹中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光粒，如同被释放的星尘。她想起沙漠里那队缓缓移动的骆驼，想起卡戎星上永远背对着冥王星的那片区域，突然明白探索的真谛——不是抵达终点，而是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出发。”当登陆舱的引擎在环形山的阴影里点燃蓝色火焰时，林夏知道，他们正沿着祖父的足迹，朝着五维空间的腹地，迈出艰难却坚定的步。而那些被囚禁在残片里的星光，终将在卡戎的峡谷中，绽放出照亮整个宇宙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