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探索的艰难起步2
登陆舱的推进器喷吐着淡蓝色的离子焰,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月球引力的束缚。脱离月球引力井的刹那,林夏感到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拎起,眼前的控制台短暂地模糊了0.5秒——这是维度转换时的正常生理反应,罗德里格斯在出发前给每个人的宇航服里都塞了包薄荷糖,说“嚼着这个能压住五脏六腑的‘抗议’”。她下意识攥紧座椅扶手,指腹触到金属表面细密的菱形防滑纹路,那是罗德里格斯用800目砂纸手工打磨了三个通宵的成果,边缘处还留着他掌心老茧的印记。“机器再精密,也得留着点人的温度。”这个古巴裔机械师当时边擦汗边说,工装裤膝盖处的破洞露出里面贴满的止痛膏药,像块缀满星星的补丁。
舷窗在液压装置的推动下缓缓旋转,透明度从30%调至100%的瞬间,地球的影像如潮水般填满视野。林夏的呼吸骤然停滞:赤道上空的积雨云正以每小时600公里的速度向东飘移,云顶的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太平洋上的台风“玛莉亚”正处于鼎盛期,直径80公里的风眼像枚镶嵌在蓝丝绒上的白珍珠,眼壁处的雷暴云系则泛着狰狞的铅灰色;南美洲的亚马逊雨林在晨昏线的分割下,一半浸在浓绿的阴影里,一半被朝阳镀上金边,那些蜿蜒的河流像大地裸露的血管,流淌着近乎发黑的浓绿。这是她最后一次用三维视角凝视家园,72小时后,当他们抵达卡戎,所有的色彩都会褪去固定的波长,所有的轮廓都会折叠成莫比乌斯环,所有的距离感都会变成可触摸的实体——就像把梵高的《星空》揉成纸团,再展开成一幅立体的刺绣。
“引力弹弓轨道参数第三次校准完毕。”陈宇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掩不住尾音的颤抖。这个总爱穿格子衬衫的物理系天才正用胶带固定着断裂的眼镜腿,透明胶带在镜架上缠了三道,像给受伤的伙伴缠上绷带。他面前的全息投影以每秒30帧的速度刷新数据,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跳跃的频率比登陆舱的主引擎转速还要快。“冥王星引力场的扰动系数比预估值高0.07%,已通过离子引擎补偿了12.3牛的推力。”他突然用下巴点了点屏幕右下角,那里的卡戎星影像正被不断放大,峡谷边缘的白色斑点像撒在灰色桌布上的盐粒,“北纬12度的峡谷,这些白点的布朗运动轨迹是标准的克莱因瓶拓扑结构,你看这个漩涡的曲率半径,正好是Φ粒子的康普顿波长。”
林夏凑近屏幕时,陈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半臂的空间。这个细节让她心头一暖——三个月前在沙漠基地,这个总把“平行宇宙”挂在嘴边的年轻人还总因争论数据脸红脖子粗。那些散落在峡谷边缘的白色斑点确实在做无规则运动:有的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种子,每秒移动0.3厘米;有的则在原地旋转,形成直径5米的漩涡,旋转方向每37秒变换一次。当陈宇用红色线条将1000个白点的运动轨迹连接起来时,一个复杂的五维模型赫然浮现,与他们在月球基地推导出的理论模型相比,误差仅为0.003%。“祖父的日志里写过。”林夏的指尖在虚拟模型上轻轻划过,“甲烷冰在Φ粒子浓度超标的区域会呈现记忆性,它们能记住曾流过的光,就像河床上的鹅卵石会记住水流的形状。”她从随身的防水袋里掏出那本牛皮封面日志,第73页的红铅笔标注旁,纸页边缘有处焦黑的痕迹,与黑匣子残片上的裂纹完美吻合——那是当年卡戎观测站爆炸时,飞溅的高温碎片烫下的印记,边缘还残留着金属熔化后的珠状凸起。
“罗德里格斯,货舱B区的超导磁体组需要再检查一次。”林夏按下通讯器的瞬间,屏幕切换到货舱画面。罗德里格斯正蹲在巨大的金属容器前,手里的扭矩扳手发出“咔哒”声——木柄处被汗水浸得发亮,像块温润的琥珀。这个古巴裔机械师的侧脸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那是当年观测站爆炸时,他用后背护住黑匣子残片留下的“勋章”,此刻在货舱应急灯的映照下微微发亮。林夏知道,每当靠近黑匣子残片,他伤口里嵌着的卡戎岩石粉末就会与Φ粒子产生共振,疤痕处的皮肤会升温0.5℃,像块被点燃的余烬。
“磁体冷却回路压力稳定在3.7兆帕,”罗德里格斯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工装裤膝盖处的破洞露出里面贴满的止痛膏药,麝香壮骨膏的气味透过通讯器传来,与货舱里的臭氧味形成奇异的混合,“就是固定螺栓的预紧力有点松,刚用扳手拧到350牛米,现在的扭矩系数是0.12。”他突然对着镜头举起手里的锡纸包,阳光透过货舱的观察窗在锡纸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古巴咖啡膏还剩不少,是老林当年从哈瓦那带的,说等发现五维空间了就煮上一壶。等咱们在卡戎的观测站里烧开甲烷冰水,让他也闻闻家乡的味道。”
医疗舱的蜂鸣声突然刺破通讯频道的宁静。“伊拉拉教授的血压升到150/90了,心率78次/分钟。”凯伦的声音带着医疗器械特有的冷静,却在“78”这个数字上微微发颤。屏幕转向医疗床时,林夏看到老人花白的卷发正随着登陆舱的轻微震颤而晃动,每根发丝都像被岁月镀上了银霜。她的金属义肢平放在床单上,钛合金关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德国精工制造的第三代仿生肢体,32个微型传感器嵌在关节处,能实时监测周围的空间曲率变化。此刻,义肢的食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床单,“嗒、嗒嗒、嗒”的节奏翻译成摩斯密码,恰好是Φ粒子的临界浓度:1.2×10⁸个/立方厘米。
林夏推开医疗舱的门时,伊拉拉教授正好睁开眼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只是眼角的皱纹里积满了疲惫,那些交错的纹路像张缩小的卡戎星地图。“还记得1998年我们在卡戎钻取岩芯吗?”老人的金属手指轻轻握住林夏的手腕,钛合金表面的温度比人类皮肤低3℃,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你祖父非要亲自操作钻探机,说‘机器测不出石头的脾气’。结果钻头卡在230米深的断层里,我们用了整整三天才弄出来。”她突然笑了,金属义肢的指尖在林夏手背上轻轻点了三下,“现在想想,那不是故障,是Φ粒子在给我们引路——230米,正好是这次坐标的深度。”
一阵麻痒感顺着林夏的手腕蔓延到心脏,那是老人义肢里的传感器在传递加密数据。她用祖父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作为密钥解密时,一串数字清晰浮现:北纬12°37'41.2",东经37°19'08.5",深度230.7米——这是卡戎观测站主控室保险箱的精确位置。林夏突然想起祖父葬礼那天,伊拉拉教授偷偷塞给她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的猎户座腰带三星图案,与黑匣子残片上的裂纹排列完全一致,腰带最右侧的参宿七,正好对应着残片上最亮的那道紫光纹路。
登陆舱进入冥王星轨道时,舷窗外的景象开始扭曲。那颗被氮冰覆盖的矮行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橙红色,极冠处的甲烷冰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将周围的星空都染成了淡粉色。而卡戎星像颗苍白的幽灵,始终以同一面朝向主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潮汐锁定。林夏调出探测器传回的最新数据,北纬12度的峡谷里,那些白色斑点正在快速聚集,形成的光斑直径已达3公里,边缘处的紫光带以每秒0.5米的速度扩张——那是维度重叠区的前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天空中出现的绿色极光,美丽却暗藏着毁灭的力量。
“还有12小时抵达卡戎轨道。”陈宇的声音突然发颤,他指着监测屏上的数据流,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处的皮肤绷得像块即将断裂的玻璃,“时间波动探测器收到新的信号,是……是我们抵达卡戎后的通讯记录。”屏幕上跳出的文字带着强烈的干扰噪点,像被雨水打湿的信纸,但核心内容依然清晰:他们成功进入了维度重叠区,找到了祖父留下的Φ粒子发生器,但在返回时,登陆舱的主引擎发生爆炸。“最后一句是你说的,林博士。”年轻人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唾液在干燥的喉咙里发出“咕咚”声,“你说‘告诉托比,妈妈看到的星星比他画的还亮,是会眨眼睛的那种,每眨一下就代表妈妈在想他’。”
凯伦的吸鼻子声从通讯器传来。这个总爱穿白大褂的女生物学家正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一个木质相框,相框的边角被磨得光滑——那是她用月球基地废弃的实验台木料亲手做的,表面还留着激光切割时的焦痕。相框里是儿子托比的画:用蜡笔涂满的紫色星空里,一颗星星被标上了“妈妈”,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早点回家”,其中“家”字的宝盖头被画成了宇航员头盔的形状。“我得活着回去。”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画中的紫色星星,亚麻色的短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托比上周视频时说,要把天文望远镜对着卡戎,等妈妈回来的时候,他要第一个看到登陆舱的灯光。他还说,妈妈不是在沙漠里找星星,是在星星上找回家的路。”
林夏接过相框时,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画的背面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笔迹稚嫩却用力,铅笔尖甚至划破了纸页:“当紫色星星连成线,就能找到时间的门。”这行字的笔画走势与祖父日志里夹着的便签如出一辙,尤其是那个带着小尾巴的“门”字,像把钥匙的形状。而画中那些紫色星星的排列,经陈宇的星图软件比对,正是卡戎星72小时后的精确星图坐标。“托比出生那天,我收到个匿名包裹。”林夏的指尖拂过画纸背面的折痕,“里面除了这张画,还有半块与黑匣子残片匹配的金属,边缘的锯齿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她突然笑了,眼眶却热得发烫,“原来跨越时空的对话早就开始了,从祖父在卡戎写下第一个公式,到托比在幼儿园涂上第一笔紫色,我们祖孙三代,不过是宇宙传递信息的三个驿站。”
离子引擎启动的瞬间,登陆舱突然剧烈震颤。控制台的警报灯疯狂闪烁,红色的光芒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跃,像场诡异的篝火晚会。“超导磁体的约束场不稳定!”罗德里格斯的大喊声从货舱传来,带着金属工具落地的哐当声,“第三组磁体的电流参数掉到87%了,绝缘层电阻从10¹⁴欧降到10⁸欧,找不到泄漏点!”林夏冲过去时,看到监测屏上的粒子轨迹正扭曲成螺旋状,像条被扔进漩涡的蛇,每个转折处都泛着不祥的红光。黑匣子残片此刻正贴在磁体外壳上,裂纹中渗出的紫光沿着导线蔓延,在控制台的屏幕上自动生成一串新的参数——那是祖父当年在观测站最后记录的数据,末尾有个潦草的箭头,箭头末端画着个小小的笑脸,仿佛在说“按这个来,准没错”。
“把磁体温度降到1.6K,”林夏的声音异常平静,指尖在控制台上飞舞的速度却快得模糊,“关闭主动约束场,让粒子束跟着紫光的频率自然共振,不要对抗它。”当她按下最后一个红色按钮时,登陆舱的震颤突然平息,就像被母亲抱住的哭闹婴儿。粒子轨迹在屏幕上舒展成一道优美的正弦曲线,与时间波动探测器的信号完全同步,波峰与波谷的重叠精度达到0.001秒,像两首不同的乐曲终于找到了共同的节拍。罗德里格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突然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那个锡纸包,深棕色的咖啡膏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我就知道老林不会骗我们。”他咧开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露出的牙龈因为激动而发红,“这咖啡膏,还是当年他从卡戎带回来的,说要等五维探测器成功那天,和我一起喝。”
距离卡戎星还有1000公里时,舷窗外突然出现了光带。不是沙漠里那种绚烂的七彩,而是纯粹的紫色,像一条从卡戎峡谷延伸出来的丝带,精准地与登陆舱的航线重合。光带的边缘泛着银白色的光晕,当林夏用光谱分析仪对准它时,屏幕上跳出的波长数据让她屏住了呼吸——435纳米,这是氢原子在五维空间中跃迁时发出的特征波长,也是祖父在日志里反复标注的“宇宙的呼吸频率”,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音符。
“准备进入大气层。”林夏系紧安全带,目光扫过团队成员:陈宇正在用胶带第四遍加固眼镜腿,透明胶带在镜架上形成了奇特的螺旋纹路;凯伦把托比的画小心翼翼地放进宇航服内侧的口袋,拉链拉到一半又拉开,确认画框没有被挤压;伊拉拉教授的金属义肢正轻轻敲击着膝盖,钛合金关节发出“笃笃”声,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探索打节拍;罗德里格斯则在加热板上融化着古巴咖啡膏,深棕色的膏体在金属杯里缓缓流动,像块融化的琥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眼下的青黑比宇航服的遮光面罩还要深,却又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星辰。“记住,稳定窗口只有7分钟,从Φ粒子浓度达到峰值到回落,我们要在这7分钟内找到祖父留下的‘中转站’。”
罗德里格斯突然举起五个金属杯——那是从月球基地带的应急餐具,杯身上还印着“月球科学院”的字样,其中一个杯子的边缘缺了个小口,是陈宇上次调试设备时不小心摔的,缺口处被他用砂纸磨得光滑。深棕色的咖啡膏在杯子里缓缓融化,浓郁的焦香在狭小的舱内弥漫开来,混着臭氧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敬老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疤痕累累的手腕在紫色光带的映照下泛着红光,“也敬所有在黑暗里举着灯的人——那些名字被刻在观测站纪念碑上的,那些把骨灰撒在卡戎峡谷的,那些连墓碑都没有的……”
五只杯子在失重环境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宇宙大爆炸时的第一声回响,在舱内久久回荡。林夏望着舷窗外流动的紫色光带,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怀表开始发烫。她打开表盖,内侧刻着的“致探索者”三个字正在发光,与黑匣子残片的紫光、与卡戎星的光带连成一线,形成道贯穿舱内的光柱。在表盘的玻璃罩下,那些原本静止的星图突然开始旋转,星座的连线像活过来的蛇,最终定格成一行字——那是祖父的笔迹,笔画间还沾着卡戎星特有的红色尘土,是跨越了数十年的时空,写给她的信:
“别怕,光一直都在。”
登陆舱穿过卡戎星稀薄的大气层时,外壳与甲烷冰晶摩擦产生的火焰在舷窗外形成了一层金色的屏障。林夏看到北纬12度的峡谷正在快速靠近,那些白色的斑点已经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直径约5公里,紫色的光带从光球中延伸出来,像一只张开的大手,正等待着拥抱他们。她知道,艰难的起步已经走过,真正的探索才刚刚开始。而那些隐藏在维度褶皱里的奥秘,那些祖父没能说完的话,那些托比画笔下的紫色星星,终将在他们的足迹下,绽放出照亮整个宇宙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