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把笔往案上一摔,墨迹溅在"五万"的兵册数字上。
"七贤清谈会夸这酒?"他捏着茶盏的手青筋直跳,"传钟离越。"
钟离越进堂时,官靴踩得青砖响。
他扫一眼兵册上的墨点,垂手道:"太守可是要那琥珀露?"
"去醉仙坊。"王敦扯了扯玉带,"每月十坛,征调。"
日头正毒时,醉仙坊的酒旗被晒得发软。
钟离越掀帘进来,皂靴碾过地上的酒渍。
周伯正擦柜台,见他腰间挂着太守府的鎏金鱼符,手一抖,抹布掉进酒坛。
"太守要琥珀露。"钟离越敲了敲柜台,"每月十坛,送到府里。"
周伯的脸白了:"小店......每月最多酿三十坛,七贤那边......"
"七贤?"钟离越嗤笑一声,拇指蹭过鱼符,"太守的面子,比七贤金贵。"
苏晋从酒窖钻出来,手里还沾着酒糟。
他擦了擦手,走到柜台前:"让他喝一杯再说。"
钟离越挑眉:"试酒?"
"琥珀露讲究个'醒'。"苏晋拎起酒坛,倒酒时指尖轻抖,半滴陈醋顺着坛口滑进杯里,"刚开坛的生酒,得调点酸气才妙。"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酸香混着松针味窜出来。
钟离越抿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这味儿......"
"如何?"苏晋倚着柜台。
"妙!"钟离越把杯子重重一放,"比清谈会上的更醇!
太守若献这酒进京......"他没说完,嘴角已经翘起来。
阮昭端着酸黄瓜从后厨探出头,见钟离越的样子,悄悄拽苏晋衣角。
苏晋拍掉她的手,冲钟离越笑:"这酒用的是西岭雪水,可那泉眼快枯了。"
"泉眼?"
"要多酿酒,得修渠引水。"苏晋指了指窗外,"从玉垒山引活水,得花百两银子。"
钟离越盯着他:"你要太守出钱?"
"太守若要每月十坛,总不能让醉仙坊倒贴吧?"苏晋挠了挠头,"再说......"他压低声音,"这酒要是成了贡品,太守脸上也有光不是?"
钟离越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笑了:"好,我回禀太守。"
他走后,阮昭把酸黄瓜往桌上一摔:"你真要给王敦酿酒?
那老匹夫吃人不吐骨头!"
苏晋舀了勺酒尝,酸中带苦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出点褐色药末撒进酒坛:"这酒里加了夜交藤,喝多了夜里睡不着,总梦见些......"他眨眨眼,"糟心事。"
阮昭瞪圆眼睛:"你是要......"
"王敦不是爱结交权贵么?"苏晋把布包收起来,"他送出去的酒,喝的人夜里翻来覆去,说不定就想起什么旧怨了。"
阮昭突然笑出声,抄起根黄瓜塞他嘴里:"你这坏水,比酒还浓。"
三日后,太守府的差役扛着银箱进了醉仙坊。
王敦拨了二百两,修渠的工匠跟着涌进西岭山。
苏晋蹲在泉眼边,看工匠们挖石头,嘴角勾着笑——玉垒山的水脉,早被他前世查得门儿清。
"苏师傅!"管账的老钱跑过来,"城南张员外说要入股酒坊,城西李老爷送了十车松针......"
阮昭叉着腰站在酒旗底下,看伙计们搬酒坛,突然跺脚:"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用修渠勾住地方豪族,他们出了钱,自然帮着护着酒坊!"
苏晋擦着酒坛,阳光透过琥珀色的酒液,在他脸上投下暖融融的光:"酒要香,得有好水;人要活,得有......"他指了指远处的工匠,"好帮手。"
傍晚收工,苏晋蹲在门槛上剥蒜。
阮昭端着碗酸汤过来,突然捅了捅他胳膊:"山涛派人送帖子了。"
他抬头,见个青衫小厮站在街对面,手里捏着封泥印的信。
山涛的私印他太熟了——前世研究过百遍的云纹印。
小厮走过来,把信递给他:"山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苏晋捏着信,指尖碰到封泥上未干的墨迹。
他望着小厮跑远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史书中的记载:"太康三年,山涛受诏为尚书郎,固辞不许。"
阮昭凑过来:"什么事?"
"大概......"苏晋把信收进袖里,望着渐暗的天色笑了,"又要帮人拿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