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王诗诗老师
常有理老师决不会姗姗来迟,在她任教的几十年生涯中,这种情况也绝无仅有。我们都有些紧张,也都有些好奇,就像老虎不吃肉而吃草了,母鸡不下蛋而打鸣了,总有些奇特的意味。吵闹伴随着高跟鞋的踢踢踏踏戛然而止,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一下攫紧了脖颈,使人发不出声音,闷闷的,有些不自然。
教室中一霎静下来,静谧中带着雷雨前的征兆。刚才的吵闹是否被老师听在了耳中,是否接下来便是一场电闪雷鸣?谁也没说话,连呼吸声也细辨不出。似乎已经看见常老师的身影了,似乎她就要走进教室。越到危险的关头,越令人坐立不安。突然,众人都松了口气,饕餮似的大口呼吸着空气。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灰黑的短发,间或掺杂一绺绺弯曲打着旋儿的花白,而是黑而亮,如瀑一般顺溜丝滑的长发,从头顶一直披到肩头,遮住一些娇美,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或像断了胳膊的维纳斯,欲说还休。教室里还是波澜不起,比刚才更静,却都不自禁地凭住了呼吸。
进来的不是常有理老师,腋下没夹课本,面上也没戴那副黑框老花镜,额前眼角也没一丝一毫的皱纹。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高挑的身材,姣好的容颜,出落得像一朵花。再美艳的花也没有她那般美得令人呼吸不畅,血脉贲张。
世上本就没有那么美的花,玫瑰太艳,牡丹过于端庄,水仙又够不上妖娆。再合适的词汇也形容不出她秀丽容颜的十万分之一。那是一种混合了知性、优雅、端庄、清纯、性感、奔放、魅惑等诸多感官上的敏觉却又恰如其分的调和在一起,那么微妙,又不起丝毫冲突。
肌肤胜雪有些夸张,像是剥了皮的熟鸡蛋,又像一块美玉浸了油,拿在日头底下一照,也就没什么毛病了。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也翘得那么洒脱圆满,横看成岭侧成峰,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从她并不刻意显露在外的晶莹细长宛如天鹅的脖颈,就能看出决计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人儿。肤白貌美一目了然,过目不忘,大长腿却看不见。一袭合身的连衣裙,浅蓝的裙子,胸前还缀着几朵不着眼的花儿,花瓣极其鲜明,绽放在那敏感又满是诱惑的沟壑,让人很难不多看两眼。
该松散的地方松散,该紧束的地方也那么自然。裙摆一直垂下去,遮挡了目光,连脚踝也看不见。还能一窥春光的也就那双秀气的脚丫了,盛在黑色的高跟凉鞋中,缚了一根细长的带子,裹了肉色的短袜,后窄前宽,由上而下,凹凸有致,匀称有型,闪着晶莹细腻的光,脚背青筋暴跳,似有种鲜活的张力刺激着人的血管,尽情宣泄无边的春光,称之玉足一点也不为过。
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就是这种装扮。朴素却又掩饰不住诱惑,清纯中也自惹火。她却从没改变过穿着,她的身段,她的美丽,足以胜过千姿百态的衣装。
大家闺秀最好看的衣服是皇帝的新装,再性感的衣服不过是点缀的饰品。这话是后来二狗跟我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口角流涎,目光火热,似在遥想着一些旧梦,在那旧梦的时光里不愿清醒过来。
背地里,他一直称呼王老师大家闺秀。诚然,王老师的确待字闺中,亭亭玉立,刚从省城的一所高校毕业,分配到家乡任教实习,恰好来了我们学校。可见大学里没谈过对象,还没男朋友。似她这般优雅美丽的姑娘,单只一个漂亮了得,原本是一般的男的看不上,这自有她的资格。她的眼界高,自然顺理成章。倘若是个男的都行,反显不出她傲人的资本。试想,仙鹤怎能配公鸡,凤凰怎能伴大鹅?
依我看,王老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邻家女孩,朴素而透着股子亲切。二狗却对此嗤之以鼻——她那么性感的一个尤物,怎能仅仅是个女孩?什么样的女孩有她那般迷人而高贵?我着实猜不着他的所猜。那时说是他的猜想也不无不对,至于后来的事谁又能预料。
我一直想着高贵二字,思想也一直往这方面靠拢,直到提到后来所见的办公室白领,二狗才不置可否的没有反驳。或许这就是最接近他心中所想的答案吧,当时的我却是懵逼的一批,大家闺秀又是个什么概念?
很难想象得出,他看着粗鄙,内心却细腻得出水,有些像蓬松不显眼的海绵,稍微一用力,就挤出大把的水。说是多愁善感也不稳妥,他是善感但不多愁。从没见他忧愁过,也或许他的愁眉不展我看不见。说白了,他心眼儿活泛,偶尔狡黠的眼神透露出他的伶俐敏锐。总之,按他的意思,有些感觉一旦付之词汇,也就失去了原有的韵味。大多时候只能体会不能言传,能形容出的感觉怎能准确?
我感受不到二狗的感受,却也能感受到王老师的与众不同。小小少年也有爱美的天性,因为美丽给人的感受是共通的。严格说,是不分年龄,不分国界,不分尊卑,不分肤色,甚至也与物种无关联。君不见,海豚一旦回归大海,也会侵犯落水的人类。后来在新闻上偶然得知,竟也心起波澜。
海豚是唯一一种跟人类一样有着快感的动物。这就说明,在海豚的感知中,交 合不一定非得为了诞下后代。严格说,它都不能算是鱼类。
它那硕大的脑袋里装着的东西竟也沟壑分明,这是具有一定智慧的特征,在哺乳动物中算是顶聪明的,比之万物之灵的人类,也只稍有不及。表象温顺的它们,撒起野来却是越挫越勇,不管不顾。管它鱼类,壳类,虫类,兽类,纵是灵长类最高级的地球主宰又如何,别落了单让我逮着。
海豚一旦遇到心仪的女性物种,就会想方设法的接近,并展示自身的优点与友好,若是未遇强烈的反抗,便会毫不吝啬的展现自己的繁衍工具。
它只是近乎变态的追逐这种感受,只负责运作,受不受得了,不在它的考虑范围之内。
据报道,在大洋彼岸有着漂亮国之称的地方,几乎每年都有十几起海豚伤人事件,屡禁不鲜。受害人大多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几十年来皆如此,想想也觉可怖。
不知为何,我竟想到了海豚这档子事,可见我不是个十足的好人。骨子里跟二狗子并无多大分别,也是个恶棍。从后来的事情看,我忘记了什么时候起对陈二狗的称呼变了,变得那么顺其自然,又直达心臆。
或许称呼的转变也是二狗子心路的转变,行为的转变。他不变,别人就无变的理由。这或许便是我忽然想起海豚的因由吧。他后来干的那些事,是个脸皮薄的人就绝干不出来。
那天的我绝无这种想法,也没看到这种报道,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大家闺秀这称呼有些不明所以,让我不由想到掉了渣的桃酥,长了毛的年糕。甜还是甜的,就是有些变味。
好多年后,我不经意间想起这档子事,回想王老师的音容样貌一颦一笑,于某一刻恍然大悟似的找到了注脚,她的样子颇有几分刘诗诗的韵味。同样的高贵圣洁,出淤泥而不染,而王老师的秀美之姿半点不亚于刘诗诗,巧的是两人连名字也仅有一姓之别——她叫王诗诗。
王诗诗老师是哪里人,哪个村的,离学校远不远,多大了,有无婚嫁?
这些问题在下课后成了很多男同学最关注的事,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搜肠刮肚的四处打探,像迷途的羔羊,像无头的苍蝇,尽情挥洒着这一腔与年纪不符的热忱。
这种汹涌的恣意汪洋,这种看似的大逆不道,却无不显示出春天蓬勃的生机,生命最热切的萌动。小树吐出的嫩芽,也似配合了某种仪式,为着迎接即将而来的青春。但也没耽误了学习,没荒废了进步。
课后发生的事很多——安静的,喧嚣的,滚烫的,冰冷的,生动的,僵硬的,炽烈的,沉默的,真诚的,虚妄的,精彩纷呈又错综复杂。而课堂上王老师的发言掷地有声,音犹在耳,余音绕梁三十年不绝。
那天,她像是绝美的舞者第一次踏上舞池,又似翩翩的仙子初入凡尘,略显羞涩的用清脆动听的嗓音介绍着自己,如黄莺出谷,如乳燕投林,以致很多学生竟忘记她说了些什么,或者遗漏了什么。
教室里是那么静,人儿是那么美,声音是那么婉转悦耳,谁都不敢或不忍出声,连咳嗽也吝啬的压抑着,生怕打破这份静寂中的美好,如同搅乱漫天璀璨的星斗。我也神情专注,却格外留心,处处听得分明——常老师已到了退休的年纪,王诗诗老师大学毕业,来家乡的学校实习,替她代课数学,从此便将与我们一起。
王老师介绍完毕的一瞬,我恍惚中听到身后传来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呼哧声。虽是轻微,但入耳皆清幽,自听得真切。我惑然微侧,余光恰巧碰上二狗口角擦拭不及的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