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天:汤加的飞鱼与卡瓦
塔韦乌尼岛的黎明被雨林中的鸟鸣唤醒。周艳景站在草屋门口,看着村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妇女们头顶着篮子走向菜园,男人们检查着渔船的准备情况。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果的甜香和海洋的咸味。
告别时,莱尼送给她一条用新鲜花朵编织的项链:“这是‘再见的花环’,花香会指引你再次回来。”
小型水上飞机再次起飞,这次的目的地是汤加王国的首都努库阿洛法。从舷窗俯瞰,南太平洋如同镶嵌着翡翠的蓝宝石项链,每个环礁都呈现出独特的色彩。
“汤加是波利尼西亚唯一从未被殖民的王国,”来津泽翻阅着旅行指南,“保留了最纯粹的文化传统。”
飞机降落在富阿阿莫图国际机场,跑道尽头矗立着一座装饰华丽的皇家拱门。入境大厅的壁画描绘着历代汤加国王的形象,他们壮硕的身躯象征着岛国的富足。
“Mālō e lelei!”接机的向导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穿着名为“ta'ovala”的编织草裙,“我是西奥,你们在汤加的土地向导。”他的英语带着独特的韵律,每个音节都像海浪般起伏。
前往酒店的路上,西奥指着路边的面包果树和芋头田:“汤加人的主食,我们的谚语说:‘只要有芋头和椰子,就没有饥饿’。”
与斐济的度假村不同,汤加的住宿更简朴实在——一家家族经营的小旅馆,院子里种着九重葛和木槿花。老板娘莉亚正在准备午餐,石灶上蒸着某种用叶子包裹的食物。
“lu pulu,”西奥解释,“咸牛肉与椰奶包裹在芋头叶里蒸制。殖民时期留下的配方,但完全汤加化了。”
午餐就在旅馆的露台上进行,除了lu pulu,还有新鲜的烤鱼、煮青香蕉和名为“'ota 'ika”的酸橙腌生鱼沙拉。周艳景注意到所有食物都摆放在编织垫上,没有使用盘子。
“我们传统上用手吃饭,”西奥示范着用芋头叶当餐巾,“直接感受食物的温度和质地是汤加饮食哲学的一部分。”
烤鱼尤其令人难忘——表皮酥脆,肉质却异常多汁,带着某种香草的独特风味。“这是飞鱼,”西奥骄傲地说,“今晚带你们看真正的飞鱼捕捞,汤加独有的方式。”
下午,西奥带他们参观努库阿洛法市中心。与现代化高楼并存的,是传统的fale房屋——没有墙壁的圆形建筑,茅草屋顶由木柱支撑。皇家宫殿附近,几个老人正在玩一种类似掷蹄铁的游戏,使用晒干的椰子和木棒。
“汤加时间,”西奥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动作笑道,“在这里,一切都有它应有的节奏。”
市场是了解汤加饮食的最佳场所。周艳景被一个卖“kava”(卡瓦)的摊位吸引,这里的卡瓦根看起来比斐济的更粗壮,颜色更深。
“汤加卡瓦更浓郁,”摊主是个独眼老人,“我们喝的是未经加工的生根浆,不是斐济那种晒干的粉末。”他拿出一个木钵和石杵,现场研磨卡瓦根,加入冷水后立刻变成浑浊的棕色液体。
尝了一口,周艳景立刻感受到区别——汤加卡瓦更苦更涩,但后味有淡淡的甜味,麻木效果也更强,嘴唇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
“小心,”老人眨眨那只完好的眼睛,“喝太多会变成‘石头人’,连眨眼都困难。”
市场另一端是汤加著名的“umu”(地下烤炉)展示区。与斐济的lovo类似,但使用的石头和包裹材料不同。一位戴着花环的妇女正在准备明天的皇家宴会食材——整只乳猪、巨大的海龟和一米长的芋头。
“汤加人热爱盛宴,”西奥解释,“一个普通婚礼可能要准备五十头猪和两吨芋头。我们衡量财富不是看银行存款,而是看能喂养多少客人。”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努库阿洛法港。十几艘传统的双体独木舟“kalia”停泊在浅水区,渔民们正在准备夜间捕鱼的火把和网具。
“看那边,”西奥指向远处海面。夕阳下,一群银色的飞鱼正跃出水面,展开胸鳍滑翔数十米,像一群微型水上飞机。
“汤加渔民发明了独特的捕飞鱼方法,”西奥带他们登上其中一艘独木舟,“不需要网,只需要光和技巧。”
当夜色完全降临,渔民点燃了船头的火炬。出人意料的是,飞鱼不是被火光吓跑,而是像飞蛾般主动聚集过来,不断跃向光源。
“它们以为火光是月亮的倒影,”西奥小声解释,“交配季节,飞鱼会在月光下产卵。”渔民们只需手持网兜站在船边,飞鱼就会自己“飞”入网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不到一小时,船舱已经堆满了闪闪发亮的飞鱼。船长挑出几条最肥美的,当场去鳞去内脏,用海水洗净后串在竹签上,插在船边让余火烤制。
“最原始的烹饪,”船长递给每人一串,“只有海水和火焰,没有其他调味。”
飞鱼肉比想象中紧实,带着海洋的咸鲜和烟熏的香气。最特别的是胸鳍部分的肌肉——由于长期用于“飞行”,这部分肉质纤维特别发达,嚼劲十足却又不失细腻。
“汤加版的鸡翅,”船长幽默地说,“只是这些‘鸡’能飞一百米。”
回程时,独木舟静静地滑过月光下的海面。周艳景注意到船身上雕刻着复杂的波浪纹和鱼形图案。“每个图案都有含义,”船长指着雕刻,“这个波浪记录着1972年的大风暴,那条鱼代表我祖父捕获的最大金枪鱼。”
“船就是我们的自传,”他补充道,“不像你们的照片存在手机里,我们的记忆刻在每天使用的工具上。”
第二天清晨,西奥带他们参加了一场真正的汤加卡瓦仪式。与斐济的轻松氛围不同,汤加的仪式更加庄重,在专门的“fale kava”(卡瓦屋)举行。
仪式开始前,西奥严肃地交代礼仪:“绝对不要跨过卡瓦盆,那是极大的不敬;接受卡瓦时要轻拍手掌;喝完后要说‘mālō’表示感谢。”
卡瓦屋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雕木盆,周围坐着二十几位部落长老。主持仪式的酋长体型庞大,穿着精致的编织草裙,胸前挂着鲸齿项链。他用汤加语吟诵着古老的祝词,同时年轻助手将卡瓦根捣碎成浆。
“他在讲述卡瓦的起源神话,”西奥小声翻译,“传说第一个卡瓦植物是从一位死去的公主墓中长出的,所以喝卡瓦就是与祖先交流。”
当木盆中的液体准备好后,一个被称为“tou'a”的侍者开始用椰壳杯盛装卡瓦,按照严格的等级顺序敬献——首先是酋长,然后是长老,最后才是客人。
周艳景分到的那杯看起来特别浑浊,味道也比市场尝到的更加强烈。喝下后,不仅嘴唇麻木,整个面部都开始有轻微的刺痛感,但思维却异常清晰。
“皇家卡瓦,”酋长注意到她的反应,用英语解释,“用特定山坡上生长的十年生根制成,只有重要场合才使用。”
仪式持续了两小时,期间不断有卡瓦轮转,话题从部落历史到渔业资源管理无所不包。周艳景惊讶于在这种看似放松的氛围中,社区的重大决策正被制定。
“这就是我们的‘议会大厦’,”西奥在离开时解释,“喝卡瓦不是为了醉,而是为了打开心灵,达成共识。西方人用辩论征服对方,汤加人用卡瓦寻找共同点。”
午餐是在酋长家中享用的传统盛宴。地上铺着编织垫,摆满了各种叶包食物——除了昨天的lu pulu,还有用香蕉叶包裹的烤乳猪、芋头叶包裹的椰奶鱼,以及一种名为“faikakai”的甜芋泥。
“汤加宴席的规则,”西奥示范着坐姿,“必须盘腿而坐,脚底不能对着他人,那是极大的不敬。”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整只烤乳猪,皮脆如玻璃,肉嫩多汁。酋长亲自用银刀分割,将最珍贵的“耳朵部分”分给客人。“在汤加,最好的食物永远给客人,”他庄重地说,“因为客人是神派来的使者。”
饭后甜点是“otaika”——用椰奶、香蕉和木薯淀粉制成的布丁,盛放在挖空的椰壳中。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烟熏味。“用了烧焦的椰壳过滤,”酋长的妻子解释,“祖传的技巧,能增加深度。”
告别时,酋长送给每人一小包皇家卡瓦根和一条微型ta'ovala草裙。“记住,”他握着周艳景的手说,“真正的财富不是你能拥有多少,而是你能分享多少。”
回旅馆的路上,三人沉默不语,仍沉浸在卡瓦的余韵和盛宴的满足中。周艳景的手腕上,莱尼送的花环已经枯萎,但汤加人慷慨的精神却鲜活如初。笔记本摊在膝上,她写下今天的感受:
“在汤加,我理解了宴席的真谛——不是炫耀厨艺或财富,而是创造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当飞鱼跃向火光,当卡瓦在木盆中流转,当酋长将最好的肉分给陌生人,食物完成了它最神圣的使命:将‘你们’变成‘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