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天:塔斯马尼亚的苹果酒庄
从热带斐济飞往温带塔斯马尼亚的航程仿佛穿越了季节。周艳景看着舷窗外的云层从蓬松的积云变成层叠的卷云,机长广播提醒乘客们调整穿着——霍巴特的气温只有15度。
“从赤道到南极的门槛,”来津泽翻出准备好的毛衣,“塔斯马尼亚是澳大利亚唯一的岛州,也是美食家的秘密天堂。”
飞机降落在被群山环抱的霍巴特机场,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海洋的气息。接机的导游是个穿着羽绒背心和工装裤的年轻女子,脸颊上有风吹日晒的红晕。“我是艾比,”她的握手坚定有力,“欢迎来到世界的尽头美食之都。”
与澳大利亚大陆的广袤荒原不同,塔斯马尼亚像是被等比例缩小的欧洲——起伏的丘陵、整齐的葡萄园和苹果园,远处雪山映衬着深蓝色的海湾。车子驶过德文特河上的大桥时,艾比指着水面上成排的浮标:“那是我们的海鲜银行——世界顶级的三文鱼和生蚝养殖场。”
他们入住的不是传统酒店,而是一座改建的苹果酒庄客房,砖墙上爬满常春藤,窗外是成排的老苹果树。“这家‘失落苹果酒庄’专门复活濒危的古老苹果品种,”艾比解释,“有些树已经150多岁了,结出的果子现代人从未尝过。”
放下行李后,他们直奔萨拉曼卡市集——霍巴特每周六的盛大集会。与苏瓦市场的亚洲风情不同,这里洋溢着英式乡村市集的氛围——手作风笛声飘荡在鹅卵石广场上,摊位上摆满手工奶酪、野生菌、熏制海鲜和艺术面包。
“塔斯马尼亚的美食三宝,”艾比在一个奶酪摊前停下,“奶酪、苹果酒和海鲜。先尝尝这个——‘女爵’蓝纹奶酪。”
奶酪看起来其貌不扬,灰白色的外皮上布满蓝绿色纹路,但味道却让周艳景惊讶——creamy中带着坚果香,蓝纹的刺激被恰到好处的咸味平衡,后味甚至有隐约的水果香。
“秘密在奶源,”制酪师是个戴眼镜的学者模样男子,“我们的奶牛吃的是塔斯马尼亚特有的‘奶油草’,奶脂中含有特殊芳香化合物。”
隔壁摊位售卖各种烟熏海鲜——三文鱼、鳟鱼甚至还有鲸鱼肉(艾比解释这是合法的原住民传统捕鲸)。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正在用木片熏制一批新鲜到货的三文鱼。
“冷熏12小时,”他切下薄如蝉翼的几片让大家品尝,“只用本地山毛榉木和一点海盐,让鱼肉自己说话。”
三文鱼呈现深橘红色,脂肪纹路如大理石般美丽。入口先是烟熏的深沉,随后是鱼油的丰腴,最后是海洋的鲜甜在舌尖绽放。“野生还是养殖?”周艳景好奇地问。
“野生,”老渔夫骄傲地指着远处的海,“来自南大洋最纯净的水域,每年只在特定季节捕捞,保证种群可持续。”
艾比又带他们品尝了几种塔斯马尼亚特产——皮革木蜂蜜(采自一种只生长在西南雨林的稀有树种)、胡椒莓(带有柑橘香气的本地胡椒)和灌木番茄(一种味道浓烈的小型野生番茄)。
“塔斯马尼亚是美食生物多样性的热点,”艾比解释,“由于与大陆隔绝,许多独特物种在这里幸存下来。”
午餐就在市集的长桌上解决——木板盛着的奶酪拼盘、手工面包、烟熏海鲜和一瓶酒庄的起泡苹果酒。周艳景注意到所有餐具都是可降解材料,甚至连餐巾纸都是用再生苹果渣制作的。
“塔斯马尼亚人很早就意识到环境与美食的联系,”艾比举起酒杯,“我们的口号是:纯净的味道来自纯净的土地。”
起泡苹果酒呈现淡金色,气泡细腻持久,味道比常见的苹果酒复杂得多——初始是青苹果的清脆酸度,中段展现梨和蜂蜜的香甜,收尾却有矿泉水的清爽。“这是用‘失落’品种‘粉红珍珠’酿造的,”艾比解释,“1940年代被认为已经灭绝,直到在某个老果园重新发现。”
下午,艾比带他们参观了布鲁尼岛奶酪公司——需要乘渡车才能到达的离岛精品奶酪工坊。路上经过几个生蚝养殖场,工人们正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分拣牡蛎。
“布鲁尼岛生蚝是世界顶级餐厅的宠儿,”艾比指着那些浮标,“海水温度低,牡蛎生长缓慢,肉质特别爽脆甜美。”
奶酪工坊坐落在一片面海的山坡上,红砖建筑里传出悠扬的爵士乐。创始人尼克是个前金融律师,现在全身心投入手工奶酪制作。
“我从巴黎学艺回来,”他带着他们参观发酵室,“但最终发现塔斯马尼亚的奶源和气候比法国更适合某些品种。”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的“奶酪洞穴”——一个天然形成的海边岩洞改造的熟成室,恒温恒湿,数百个奶酪轮在木架上静静熟成。尼克打开一个橡木箱,取出一个表面覆盖着灰色霉菌的奶酪:“‘海神’,用洞穴中的天然菌群发酵,带有独特的海洋气息。”
品尝环节包括六种奶酪,从新鲜的马苏里拉到熟成18个月的硬质奶酪,每种配不同的本地蜂蜜或果酱。周艳景特别钟爱一款名为“迷雾”的半软质奶酪,外皮洗刷着苹果酒,内芯如奶油般顺滑,带着蘑菇和湿稻草的复杂香气。
“奶酪是风景的味觉地图,”尼克切开一个奶酪轮,露出内部金色的质地,“吃一口‘迷雾’,你就尝到了塔斯马尼亚雨林的雾气。”
回程渡轮上,艾比指着远处海面上的小点:“那是南极磷虾捕捞船,塔斯马尼亚是少数几个被允许可持续捕捞磷虾的地方。我们的一些奶酪会用磷虾粉做表面处理,增加鲜味和矿物质。”
晚餐安排在酒庄的百年谷仓里。长桌上点着蜡烛,窗外是逐渐暗下来的苹果园轮廓。主厨汤姆是个狂热的本地食材倡导者,今晚的七道菜全部来自方圆50公里内的生产商。
开胃菜是“塔斯马尼亚的三重奏”——生蚝配柠檬桃金娘冰沙、烟熏三文鱼脆片和奶酪泡芙。接下来是野生蘑菇汤、炭烤草饲牛排和苹果酒炖猪颊肉,每道菜都搭配酒庄不同风格的苹果酒。
“这不是普通的餐酒搭配,”侍酒师解释,“而是‘风味对话’——苹果酒中的酸度能切割肉的油腻,单宁则与奶酪中的脂肪共舞。”
甜点令人叫绝——用四十种古老苹果品种制作的“塔斯马尼亚苹果谱系”,从最酸到最甜排列在一个长板上,搭配三种不同熟成度的奶酪和蜂蜜。周艳景从“法国小酸球”尝到“维多利亚黄金”,每种苹果都有独特的风味轮廓,像在品尝苹果的进化史。
“我们保存了超过200个濒危苹果品种,”酒庄主人玛丽安解释,“每种都是先民从世界各地带来的,承载着移民的故事和记忆。”
饭后,大家围坐在室外篝火旁,品尝苹果白兰地和热苹果酒。玛丽安讲述了她祖父如何在1930年代从波兰带来几株稀有苹果苗,藏在行李箱里躲过检疫。“那些树现在还活着,”她指着远处黑暗中几株高大的轮廓,“每年仍然结果,味道比任何现代品种都复杂。”
周艳景想起普里娅的祖父照片——同样是为了生存的远行,同样在异国保存了故乡的味道。笔记本摊在膝上,她写下今天的感受:
“在塔斯马尼亚的苹果园里,我尝到了时间与坚持的味道。当玛丽安讲述她祖父偷运苹果苗的故事,当尼克在洞穴中熟成带着海风的奶酪,当老渔夫用山毛榉木熏制野生三文鱼,食物不再是简单的营养,而是人类与土地之间绵延几代人的爱情故事。”
第二天清晨,周艳景独自一人在苹果园散步。晨雾笼罩着老树扭曲的枝干,有些树干上还刻着几十年前的名字和日期。她在一棵特别古老的树前停下,树牌上写着“布里斯托尔珍珠,1854年”。
手指轻抚粗糙的树皮,她想起这次大洋洲之旅的种种味道——悉尼岩石区的融合料理,乌鲁鲁的沙漠药草,罗托鲁瓦的地热蒸食,萨摩亚的火山石烤猪,苏瓦的印度咖喱...每一种味道背后,都是人与土地、传统与创新的对话。
回到客房,她开始整理十五天来的笔记和照片,为《味旅》杂志的专题报道做准备。钢笔在最后一页停留许久,最终写下:
“大洋洲的味道版图像它的海洋一样广阔深邃。从澳大利亚原住民的丛林食物到新西兰毛利人的hangi,从斐济印度裔的咖喱到塔斯马尼亚的苹果酒,这里的每一口食物都在讲述迁徙、适应和创新的故事。在这片地球上最后被人类定居的大陆上,美食不是终点,而是不同文化之间永恒的对话——关于如何在这片美丽而脆弱的土地上,共同创造可持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