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回到病房门口,护士站那边送绷带和敷料的人还没来。他推门进去,房间里空荡荡的。肋下的钝胀感在走动后更清晰了,沉甸甸地坠着。他走到床边坐下,后背靠着冰凉的床头铁栏杆。
没坐多久,门就被敲开了。一个穿着后勤制服的男人探进头:“陈默?换药的东西。”
“嗯。”陈默应声。
男人把一小包消毒敷料和一卷干净绷带放在床头柜上,利落地划了下签收单。“签个字。”他把单子递过来。
陈默接过笔,潦草地签下名字。后勤小哥收起单子,推着小车走了。
他拿起那卷干净绷带看了看,又放下。现在换还早。他重新靠回去,目光落在对面光秃秃的床垫上。房间里太静了。
走廊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模糊不清。他听了一会儿,分辨不出什么。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又浓了些。
他撑着床沿站起身。肋骨的胀痛随着动作牵扯了一下,闷闷的。走到窗边,外面开始飘起雨丝,打在玻璃上,留下水痕。楼下小花园里空无一人,湿漉漉的水泥小径反射着天光。
站了一会儿,肋下的沉坠感提醒他该活动活动。他转身,再次推开病房门走出去。
走廊里光线比刚才暗了些。他沿着墙,慢慢朝公共休息区的方向走。路过施缪情那间病房时,门关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公共休息区里,电视还开着,声音调小了。慕梦蜷在靠窗那张塑料椅子里,紧紧抱着那个黑色键盘,头埋在琴身和膝盖之间,肩膀缩着,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侧面那道“X.C”刻痕。
陈默的脚步停住了。他站在几步开外,看着那背影。
他沉默地站了几秒。慕梦毫无察觉。
“慕梦。”陈默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低哑。
蜷缩的背影猛地一颤!慕梦的头瞬间抬了起来,散乱的长发滑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又红又肿,瞳孔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死死地盯着陈默。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抱着键盘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泛白,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紧抵着椅背。
陈默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勒进琴身的力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肋骨的沉坠感清晰地搏动。他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时间在电视广告声和凝固的空气里流过。慕梦急促地喘息,死死盯着陈默,眼神里的恐惧像潮水起伏,混杂着困惑。他似乎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质问?没有指责?
她的视线滑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滑向病号服,又猛地缩回他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或厌弃,只有一片平静,平静得让她心慌。
她抱着键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一点,指尖依旧抠在刻痕边缘,但不再那么用力。肩膀细微的颤抖平复了一些,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
陈默的目光在她微微松开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他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
慕梦僵在椅子里,脸上残留着恐惧和茫然。她看着那个背影走远,消失。怀里键盘冰冷的触感传来,刻痕的触感印在指尖。
她慢慢低下头,视线落回琴身上的“X.C”。指腹摩挲着那凹凸的边缘。刚才那双眼睛,那片平静,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混乱的意识里留下了一圈涟漪。恐惧的潮水退下去一点点,露出底下更深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困惑。她依旧抱着琴,缩在椅子里,但绷紧的弓弦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雨丝在窗玻璃上滑落。公共休息区里,广告声还在回响。慕梦蜷在椅子里,脸埋在键盘上,额头抵着“X.C”刻痕。刚才的惊悸余波未平,让她微微发抖。羞耻和恐惧缠绕着心脏。
走廊里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护士站那个圆脸护士,手里拿着一张纸片,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急切。她目光扫过休息区,落在慕梦身上,话头卡住了。护士脸上掠过犹豫和退缩,她飞快移开目光,转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慕梦的身体僵了一下。护士的退缩像根细小的刺,扎进她混乱的意识。又一个把她当成麻烦的人。她把自己缩得更紧,指甲抠进刻痕边缘。
走廊那头,施缪情病房的门推开。她扶着门框探出来,脸色青白,氧气管轻轻晃动。她皱着眉扫视走廊。“护士!”声音沙哑粗粝,“我那止痛药呢?水呢?半天了!”
护士立刻转向她,堆起笑容:“施姐,马上马上!这就给您拿!”说着朝护士站去了。
施缪情“啧”了一声,目光扫过公共休息区,落在慕梦身上。
她看着慕梦缩进琴里的姿态,看着她死死抱着键盘的样子,看着她惨白惊惶的侧脸。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闪过——烦躁,嫌恶,或许还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沉重?但很快被自己的烦躁和隐痛盖过。
她撇了下嘴角,表情像是嘲弄又像漠然。然后,她扭回头,不再看那个角落,退回病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那声闷响,像块石头砸在空气里。
慕梦肩膀猛地一缩!她抬起头,惊恐的眼睛望去,只看到紧闭的门板。施缪情那混合着烦躁和漠然的眼神,像冰冷的刀锋,在她意识里又划开一道口子。又一个厌弃她的眼神。恐惧和孤独感像潮水淹没她。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把头重新埋进键盘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刻痕硬硬地硌着额头。
陈默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绷带和敷料包。刚才的声响他都听见了。公共休息区那团颤抖的灰影,他也看见了。
他没立刻回病房。肋下的钝胀感沉坠着。他沉默地站了几秒,目光掠过紧闭的房门,又落回慕梦的背影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里的氛围。房间里光线昏暗。他走到床边,把绷带和敷料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牵扯到伤处,闷闷一沉。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雨丝滑落。楼下小花园空无一人,一片冷清。肋骨的钝痛随着呼吸起伏。他抬起手,隔着病号服,指腹轻轻按在肋下绷带上。
骨痂在长。
他放下手。疼痛是清晰的。他需要换药了。
陈默站在窗边,窗外雨丝细密。肋下的钝胀感沉坠着。他转身走到床边。
床头柜上放着消毒敷料和绷带。他拿起绷带,解开病号服扣子,掀开衣摆,露出肋下的旧绷带。绷带缠绕得厚实,边缘没有渗液,但被汗浸得发黄发硬。
他拆开敷料包,拿出碘伏棉片。刺鼻的气味散开。他捏着棉片,冰凉的触感传来。
他侧身,左手解开旧绷带末端的胶布。胶布撕离皮肤,发出轻响。他一手按住绷带卷尾端,另一只手慢慢解下旧绷带。动作牵扯伤处,闷痛传来。他抿着唇,呼吸轻缓。
旧绷带解下,扔进垃圾桶。肋下暴露在空气中。皮肤苍白,带着压出的褶皱。断裂处被无菌敷料覆盖。他拿起碘伏棉片,隔着敷料,轻轻按压在伤处上方。
冰凉的触感渗进来,带着刺鼻气味。按压引发深层钝痛。他维持几秒后移开,棉片扔进垃圾桶。重复消毒。
消完毒,他拿起新绷带。撕开包装,干净的纱布卷。他捏住绷带头,从肋下后方开始缠绕。动作笨拙,一只手用力,另一只手固定。身体前倾,绷带绕过身体,一圈,再一圈,保持平整。每一次环绕都拉扯伤处,闷胀的痛感持续,额角渗汗。
缠绕几圈后需要固定。他腾出手撕胶布,动作不便。胶布边缘粘住,他用牙齿咬住一角撕开,小心贴好固定。继续缠绕,动作更慢,呼吸微急。房间里只有绷带摩擦声和他的呼吸声。
终于缠好。他固定末端,撕下最后一段胶布贴好按压。做完,慢慢直起身,疲惫地吁口气。肋下被新绷带紧紧包裹,沉坠感似乎被安抚下去,变成一种持续的压迫感。新绷带的紧实感和碘伏的冰凉感混合。
他拉好病号服,扣上扣子。布料盖住新绷带,碘伏气味隐隐浮动。他走到洗手池边,冷水冲刷手指,洗掉微尘和碘伏痕迹。
回到床边坐下,新绷带的紧束感提醒着伤处的存在。他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雨幕上。雨还在下。肋骨的钝胀感在身体里缓慢搏动。新绷带是干净的,束缚感是真实的,疼痛也是真实的。
骨痂在看不见的地方,缓慢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