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炕洞籽
后半夜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谁在用指甲刮。文峰猛地睁开眼,清芷的呼吸乱了,眉头拧成个疙瘩,手在炕上胡乱抓——准是又梦见王书记的锄头了,第68章那“咔嚓”一声劈断青苗的脆响,这几天总在她梦里炸。
他坐起身,摸黑往炕尾挪,膝盖撞到了墙根的瓦罐。“咚”的一声轻响,清芷的眼睫颤了颤,没醒。罐口的油纸被风吹得掀了角,露出里面的麦种,是第68章从被刨烂的地里抢回来的,混着碎土和草屑,硬邦邦的像小石子。
他把瓦罐抱进怀里焐着,指尖触到粒特别圆的籽,突然想起桂兰。那年清芷刚到家里,桂兰就是用这样圆的麦种教她辨认“饱籽”,说“这样的籽埋进土里,能顶过三九天”。现在桂兰的坟头该积了层薄雪,第65章他亲手培的新土,怕是又被冻得邦硬。
“藏哪儿呢?”他对着黢黑的屋顶出神。灶膛里的灰凉透了,第66章“种南瓜”时藏籽的地方,去年被赵启明的人用刺刀捅过,留下个黑窟窿;梁上的燕窝空了大半年,第67章狗子搜家时连泥都被抠走了。手摸到炕洞,突然顿住——这里清芷藏过鸳鸯线,第67章狗子把屋里翻得底朝天,愣是没往这黑窟窿里看。
他挪开炕砖,一股潮味涌出来,混着点线香的味。那是第65章清明上坟时剩下的,清芷偷偷藏了半截,说“桂兰姨闻着香,能睡得安稳”。他把麦种倒在粗布上,又从墙角摸出个破油布包,里面是清芷编坏的线结,第66章“种南瓜”时扎篱笆用的,上面还缠着段细铁丝,锈得发红。
“就用这个裹。”他把线结拆开,铁丝弯成个小圈,像桂兰纳鞋底时用的顶针。麦种倒进布包,铁丝正好把口扎紧,沉甸甸的,揣在怀里像块暖石。往炕洞塞时,指尖蹭到了块硬物——是第67章清芷掉的那粒南瓜籽,被潮气浸得发涨,竟在砖缝里冒出了点白芽。
“你看这籽。”他低低地说,忘了清芷还没醒。可她像是听见了,哼唧了一声,手往他这边伸,正好按住他揣布包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层薄薄的茧——第66章拔南瓜藤时磨的,后来编线、剥棉花,茧子硬得能刮住线。
“疼不疼?”他想起第68章她拦王书记时,手背被锄头柄磕出的青,现在该还没消。清芷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头发蹭着他的脖颈,像只受惊的小兽。第67章狗子拽她头发那晚,她也是这样抖的,只是那时他还在水渠工地,回来时只看见满地散乱的线和她攥出血的掌心。
他轻轻把她的手掰开,往里面塞了颗最大的麦种。“桂兰姨说过,籽沾了人气才好发芽。”他的声音很轻,怕惊了她,也怕惊了这屋里的静。窗纸破洞漏进点月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颧骨上的冻疮,红得像第65章坟头那丛刚冒芽的野菜。
炕洞的砖被他盖得严严实实,上面压了块石头,是第66章“种南瓜”时垫瓜架用的,上面还留着清芷刻的小坑,说“下雨能存水”。他摸了摸石头,突然想起河湾那片地。去年割芦苇时去过,土是黑的,草根盘得密,赵启明嫌那里离村远,从没去查过。
“明天就去河湾。”他对着黑暗说,仿佛桂兰就在灶前听。第68章王书记骂他“搞资本主义尾巴”时,他没敢顶嘴,可现在摸着怀里的麦种,突然觉得那“尾巴”是割不断的——就像清芷编的线,断了头,总能再续上。
清芷的呼吸渐渐匀了,嘴角却还抿着,像在较劲。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腾”地起来,照亮了墙上的影子——两个瘦骨嶙峋的轮廓,挨得紧紧的,像第65章他在泥地上画的那个圈,把两人的脚都圈在里面。
柴噼啪响着,爆出个火星,落在地上的线轴上。那是第67章清芷编线用的,上面还缠着半截红线,被火星燎了个小口子,却没断。文峰盯着那线,突然想起桂兰说的“线要拧着才结实”,就像他和清芷,再难也得往一块凑。
天快亮时,雪停了。他掀开炕帘,看见窗台上结了层冰花,像清芷编的线结。远处食堂的烟囱还没冒烟,第68章那“家家无炊烟”的标语在雪地里泛着白。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麦种隔着布硌着心口,像颗跳得格外用力的心脏。
清芷这时醒了,揉着眼睛问:“天亮了?”她的声音有点哑,是夜里咳的。看见文峰站在窗边,突然想起什么,手往炕洞摸了摸,然后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今天去给桂兰姨的坟培点雪。”她说着,从枕边摸出个东西——是第65章留下的鸳鸯线头,红的绿的缠在一起,“顺便把这个埋在坟边,桂兰姨认得这线。”
文峰点点头,把布包往怀里又塞了塞。雪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两人脸上,带着点冷,却也带着点盼头——就像那炕洞里的籽,哪怕埋在黑处,也在等着开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