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快马冲进成都城时,苏晋正蹲在阮家后院的竹林里。
风卷着驿卒的喊叫声撞进耳朵:"司马伦称帝!
贾后被废!"他攥紧阮籍留的布包,指节发白——前世史书里那些冰冷的字,终于要变成活人堆里的血了。
醉仙坊的木门被他撞得哐当响。
阮昭端着刚腌好的酱牛肉从后厨探出头:"你跑什么?"周伯擦着酒坛直叹气:"小晋啊,酒还没封坛呢......"
"封什么坛!"苏晋反手闩上门,"把地窖的米粮全搬出来,酒坛腾一半。"他扫过三人发愣的脸,"八王的刀要砍到头上了。
从今天起,醉仙坊关三个月。"
阮昭的筷子"啪"地掉在案上:"关三个月?咱们靠什么活?"
"靠救人。"苏晋扯下墙上的酒旗,"洛阳打起来了,过段时间难民要往蜀中涌。
咱们这儿改成转运站——没盘缠的给干粮,没路引的给文书,走夜路的给护送。"他指李衡:"你是洛阳旧臣,伪造路引最熟。"又拍柳无咎的肩:"你当过刺客,护人比杀人在行。"最后看向周伯:"您老镇场子,谁来问都说酒坊闹鼠灾。"
周伯摸了摸胡子:"闹鼠灾要关三个月?"
"要关到八王的火没烧过来。"苏晋把算盘往桌上一扔,"现在就干。"
第七天晌午,穿青衫的年轻人站在酒坊外。
他抱着个破琴囊,指甲缝里沾着墨渍:"在下赵子昂,嵇中散故友之子。"他抹了把汗,"听说向子期在川南,想投他去。"
苏晋擦酒坛的手顿了顿。
嵇康的故友他前世倒背如流——吕安、山涛、向秀,哪来的赵姓?
他盯着对方腰间的玉佩:刻的是玄武纹,洛阳贵胄才用。"嵇公当年爱琴如命,"他突然开口,"他那把绿绮琴,最后怎么了?"
赵子昂眼神闪了闪:"被......被司马昭烧了?"
苏晋笑了。
前世嵇康临刑前,把绿绮琴传给了向秀,这事连《晋书》都没写全。"琴在向先生那儿。"他说,"不过向先生上个月染了时疫,没了。"
赵子昂的喉结动了动:"那......那我改道去巴郡。"
当夜月上三竿,柳无咎摸进苏晋房里:"那姓赵的在西墙根埋了竹筒。"苏晋举着烛火看竹筒里的密信——"向秀已死,川南无援",墨迹还没干。
三日后的清晨,成都太守府的衙役砸开了城南的绣坊。
二十几个穿短打的人被绳子串着押出来,为首的正是赵子昂。
新任太守亲自上门,手里捧着锦缎裹的酒坛:"苏先生破了密探网,救了成都百姓。"他一揖到底,"往后这蜀中有义士,当称醉仙先生。"
阮昭在里屋听得直乐:"醉仙先生?
咱们掌柜的不过是个酿酒的!"苏晋摸着酒坛上的泥封没说话——那些躲在酒窖里的书生、抱着孩子的妇人、裹着伤的老兵,此刻正隔着木板听外面的动静。
深夜,酒坊静得能听见酒坛里的酒液晃荡。
苏晋搬着最后一坛"无梦露"往地窖挪,突然"咚"的一声。
坛底磕到块凸起的青石板,石缝里漏出点冷风。
他蹲下身,用酒坛当撬棍一掀——石板下露出道半人高的暗门,门楣上的铜锁结着蛛网,却没生锈。
他伸手摸了摸锁头,心跳又快起来。
前世研究蜀中七贤时,他翻遍了成都的方志,可从没提过醉仙坊有暗门。
"小晋!"阮昭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明早有批从汉中来的难民,要二十个饼子!"
苏晋赶紧把酒坛重新码好。
暗门的事,等天亮再说吧。
他拍了拍最上面的酒坛,泥封上沾着点灰尘——像极了阮籍临终前,竹榻边那壶"无梦露"的酒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