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城。
“王连长,师长有请!”
王建堂心头一凛,跟着传令兵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来到师部临时指挥所。
师长抬起头,“建堂,来了。情况紧急,长话短说。”
他用铅笔,重重戳在草图上城墙东南角与南门之间的一段。
“这里,鬼子防守相对薄弱,城墙有塌陷,年久失修,便于攀爬。”
“师部决定,组织敢死队,从这里摸上去,打开缺口,接应后续部队!”
敢死队!
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那就是拿命去填,用血肉去撕开一道口子。
“任务,九死一生。” 师长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需要个胆大心细、敢玩命、弟兄们也服气的领头羊。”
“建堂,你背上那面‘死字旗’,还有你在湖沼、在马鞍山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全师都晓得!”
“这个敢死队长,非你莫属!”
“是!”
“好!”
师长用力一拍桌子,“给你三十条汉子!全师最硬的刺头,最不要命的兵,由你挑!要什么家伙,尽管开口!”
“记住,你们的命,就是打开茶陵的钥匙!钥匙断了,门就永远打不开!”
“明白!” 王建堂再次低吼。
很快,三十条精悍的身影,被集合在砖窑后的空地上。
他们看着王建堂,看着这个背上背着巨大“死”字传奇的连长,眼神复杂。
没有酒。
王建堂让人找来一个粗陶大碗,舀了半碗冰冷的溪水。
“弟兄们!今夜,不是升官发财,是去茶陵城里,跟鬼子拼命!是拿我们的脑壳,去撞鬼子的城墙!”
“怕死的,现在滚蛋!不怕死的,有种的,跟我王家林走一遭黄泉路!”
无人后退!
“要得!”
“怕个锤子!”
“跟王连长干了!”
王建堂点点头,眼神变得更加锐利,猛地用刺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嗤——”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溪水中,如同绽开的红梅。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今夜,不是鬼子死,就是我们裹着这旗子睡!”
他将滴血的刺刀,递给身旁的范大汉。范大汉二话不说,同样在掌心一划,鲜血滴入碗中。
刺刀在三十个汉子手中传递,每一次划破皮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粗陶碗里的溪水,很快被滚烫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暗红。
轮到王建堂时,他再次接过刺刀。
他没有再割自己,而是用沾满众人鲜血的刀尖,挑开自己紧贴胸口的内袋,刷拉一下,扯出了那面折叠整齐的“死字旗”。
粗糙的白布,在寒风中猛地展开。
那个巨大的“死”字,在惨白的月光下,狰狞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王建堂双手高高擎起这面浸透自己鲜血,象征着死亡与使命的旗帜:
“狭路相逢,勇者胜!提刀跨马,莫逡巡!”
“杀——!”
“杀——!!!”
三十条喉咙,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夜,死寂。
只有寒风呜咽。
王建堂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第一个摸到了茶陵城东南角那段残破的城墙下。
“上!”
他将绳索和带铁钩的飞爪,递给身手最敏捷的猴子。
猴子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一抡,飞爪带着风声,“咔哒”一声轻响,牢牢钩住了城墙垛口一块凸起的条石。
王建堂第一个抓住绳索,壁虎般向上攀爬。
紧随其后的是范大汉,他嘴里叼着刺刀,双手交替攀援,动作沉稳有力。
接着是猴子和其他敢死队员,三十条黑影,在死寂中无声而迅疾地向上蠕动。
城墙上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哨楼传来鬼子哨兵模糊不清的哼唱声,显然毫无戒备。
王建堂第一个翻上垛口,落地瞬间,一个翻滚卸力,右手已拔出腰间的匕首。
他鬼魅般贴近一个打盹的鬼子,左手闪电般捂住对方口鼻,右手匕首带着冰冷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抹过咽喉。
那鬼子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呃”声,身体便软了下去。
几乎同时,范大汉的铁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另一个鬼子哨兵的太阳穴上。
“咔嚓”!
那鬼子哼都没哼一声,直接瘫软在地。
城门楼子的方向,传来几声狗吠。
他心知不能再等,拔出驳壳枪,对着夜空,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如同撕裂夜幕的惊雷。
“杀——!”
“杀鬼子啊——!”
王建堂一马当先,驳壳枪连连点射,将闻声冲出来的几个鬼子撂倒。
他目标明确,城门楼。
拿下制高点,控制城门!
“八嘎!顶住!顶住!呼叫增援!” 一个鬼子军官挥舞着军刀嘶吼,试图组织抵抗。
“龟儿子!叫尼玛!” 范大汉的机枪如同死神的镰刀,一个长点射,将那军官和周围的几个鬼子扫成了筛子。
敢死队势如破竹,很快肃清了城墙和城门附近的鬼子,牢牢控制了城门楼。
王建堂站在城楼最高处,掏出信号枪,对着城外漆黑的夜空,打出了一发绿色的信号弹。
绿色的光焰划破长空!
城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团主力,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朝着打开的城门汹涌而入。
然而,城内的鬼子主力,被彻底惊醒,激烈的巷战爆发。
残存的鬼子,依托坚固的房屋和街垒,疯狂反扑。冲进城的后续部队,被猛烈的火力压制在街道上,伤亡陡增!
“王连长!团长命令!”
一个传令兵冒着弹雨冲到城门楼下,嘶声喊道。
“鬼子反扑太凶!后续部队被卡在十字街口!团长让你顶住!再给你一个连!归你指挥!”
“必须把鬼子的反扑打下去!把十字街口拿下来!”
“要得!弟兄们,跟老子来!把龟儿子压回去!拿不下十字街口,老子跟你们一起裹旗子!”
“杀——!”
十字街口,成了血肉磨坊。
双方围绕着几栋坚固的石屋和临时堆砌的街垒,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子弹在空中尖啸着对射,手榴弹在狭小的空间里猛烈爆炸,火光冲天,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面。
王建堂左臂被流弹擦伤,鲜血直流。
他看准鬼子一挺喷吐火舌的机枪掩体,大吼一声:“手榴弹掩护!”
几颗冒着烟的手榴弹,飞了过去。
“轰隆!”
爆炸的烟尘未散,他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从掩体后跃出,手中的大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下。
“噗嗤!”
一颗戴着钢盔的鬼子头颅,冲天飞起!
“冲啊!”
他踩着鬼子的尸体,如同浴血的战神,冲进了街垒。
敢死队和后续部队,潮水般涌上。鬼子的防线,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激战,持续了一整夜。
范大汉拖着机枪走过来,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咧着嘴,露出白牙:
“连长,清点过了,咱们敢死队,还剩十八个。毙敌,过百!”
王建堂环顾四周,幸存的敢死队员们互相搀扶着,个个带伤,但眼神里都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和胜利的狂喜。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猛地冲上心头。
他猛地挺直脊梁,用带着浓重安县口音的嗓子,吼出了那句日后被晚辈津津乐道的豪言壮语:
“当年,老子当排长时,曾指挥过十二个班,比连长还关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