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像一条疲惫的灰龙,在鄂西崎岖的山道上艰难蠕动。
“龟儿子老天爷!这路比鬼子的炮火还难啃!”
“少废话,省点力气走路!”
王建堂低声呵斥。这路,让他想起了出川时走过的蜀道,一样的险峻,一样的望不到头。
就在这时,前方的队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甚至停滞了。
一阵不同于行军脚步的嘈杂声传来,夹杂着粗重的喘息、扁担吱呀的呻吟和川音浓重的吆喝。
“搞啥子名堂?” 范大汉伸长脖子张望。
王建堂紧走几步,拨开挡路的灌木。
狭窄的山道上,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正与他们逆向而行!
不是军人,全是老百姓!
男女老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男人大多佝偻着背,肩上压着沉重的扁担,两头挑着巨大的竹筐或麻袋,里面装满了棱角分明的大石块。
女人背着巨大的背篓,里面同样是沉甸甸的石块或泥土,绳索深深勒进她们单薄的肩膀。
甚至有些半大的孩子,也咬着牙,抱着或拖拽着比他们身体小不了多少的石头,小脸憋得通红,赤脚在冰冷的泥泞里艰难挪动。
这是一支由血肉之躯组成的运输队!
“让一让!兵大哥,让一让路哈!” 一个领头的精瘦老汉,朝着停滞的军队嘶哑地喊道。
他肩上挑着的石块尤其巨大,压得他脖颈青筋暴起。
王建堂侧身让过老汉,目光扫过他身后这支沉默而坚韧的洪流。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挑着几乎与他等高的两筐碎石,脚下一个打滑,眼看就要摔倒。
“狗娃!撑住!”
旁边一个同样挑着重担的中年妇女,惊叫一声,却无力援手。
王建堂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用肩膀猛地顶住了少年即将倾倒的扁担。
沉重的力量,压得他肋下的旧伤一阵刺痛,但他死死撑住。
“谢,谢长官……” 少年稳住身形,脸色煞白,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川普道谢。
王建堂帮少年卸下担子,放在稍平整处。
他看着少年磨破出血的肩膀,那双缠满破布、冻得发紫的脚,又看看眼前这望不到头的、在泥泞中蠕动的民夫队伍,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涌上心头。
他沉声问那领头的老汉:“老乡,你们这是……背石头去哪里?修啥子?”
老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更高处:
“修,修机场!新津、邛崃、彭山、广汉……美国人的大铁鸟(飞机)要落脚的场子!”
“上头催得急,火烧眉毛咯!我们县抽了五千人,连婆娘娃儿都上了!”
“听说那些铁鸟能从我们四川飞过去,直接炸到鬼子老家!早一天修好,就能早一天炸死那些龟儿子!”
“五千人?就你们一个县?” 旁边一个新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算啥子哟!”
另一个挑着担子路过的中年汉子插话,带着川中口音。
“我们隔壁县更凶!听说全省二十九个县,抽了五十万劳力!”
“男女老少齐上阵!管他啥子农忙不农忙,修机场打鬼子是头等大事!上头说了,这是跟时间赛跑,跟鬼子抢命!”
二十九个县。
五十万人!
是此刻整个鄂西战场国军人数的数倍。
他们不是拿着枪在前线拼杀,却是在后方,用肩膀,用脊梁,用血肉之躯,扛起这场战争的另一副重担!
“长官,” 那精瘦老汉歇了口气,重新挑起那副沉重的担子,扁担深深陷进肩膀的皮肉里。
“你们在前头打鬼子,我们在后头……给你们修跑道,送子弹,送粮食!莫担心后路!”
“四川的婆娘娃儿,勒紧裤腰带,也要把你们供起!要的就是你们多杀几个龟儿子!给我们四川人……争口气!”
“前线打得好,我们背断腰杆,也值当!”
老汉说完,不再停留,咬着牙,佝偻着腰,挑着那山一般的石头,汇入缓慢移动的民夫洪流,继续朝着云雾弥漫的山顶艰难攀登。
每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一个深坑。
王建堂站在原地,望着消失的民夫队伍,想起了更多!
画面一(自贡盐场):
巨大的天车,在阴沉的天空下缓缓转动。
盐工们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在滚烫的卤井旁奋力劳作,盐包堆积如山。
画外音:“自贡盐工增产200万担,外调保障湘鄂军民食盐!”
画面二(献金大会):
简陋的台子上,红布写着“抗日献金”。
台下,衣着朴素的妇女们排着长队。
特写:一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颤抖着褪下腕上一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
一双年轻的手,摘下耳朵上小小的金耳环;
一双苍老的手,解开层层包裹的手帕,拿出珍藏多年的金戒指……
这些金银首饰,被投入募捐箱,又被心灵手巧的妇女们,一针一线,在红布上缝出一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爱”字!
字幕:“1944年夏,自贡抗日献金,法币一亿二千万元,人均全国第一!”
画面三(川陕公路):
悬崖峭壁间,无数蚂蚁般的民夫,腰缠绳索,悬在半空,用铁钎、铁锤,一点点开凿着坚硬的岩石!
号子声在群山间回荡,险峻的盘山公路如同玉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字幕:“四川动员250万民工,抢修川陕、川黔、川滇、川湘四大干线!”
画面四(新建机场):
辽阔的成都平原,简易但巨大的机场跑道初具规模。
人山人海!
数十万民夫如同蚂蚁搬家,用石磙碾压土地,用背篓运送碎石。
号子震天!
汗水浸透大地!
字幕:“新建扩建空军基地33处。1943年冬,29县50万民工,半年建成四大轰炸机基地!”
(闪回结束)
“老乡……辛苦了!”
王建堂对着那消失在雨雾中的民夫方向,用尽力气喊了一声。
“前线的子弹粮食,都是你们一背篼一背篼,背上来的!”
远处,雨雾中似乎传来老汉嘶哑的回应,被风声扯碎,听不真切。
但王建堂仿佛听到了,他用力点头。
“这仗,只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