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一骑浑身浴血的驿卒,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存勖脚下。
“王爷,王爷——!”
“泽,泽州急报。朱,朱温,朱温亲至泽州了,车驾已入行营。梁贼,梁贼上下,士气大振。恐…恐有大军,即将来援潞州——”
什么?
朱温,来了。
就在泽州,距潞州不过百里之遥。
“朱温,来了?”
“他,他不是疑心先王诈死,回汴梁了吗?”
“定是潞州久攻不下,他,他亲自来督战了。”
“完了,全完了。夹寨未破,朱温亲至,援兵一到,我等,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窃窃私语中,充满了末日般的绝望。
朱温来了!
犹如一场瘟疫,传染了河东的有将士。
刚刚还势如破竹的战局,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蒙上了死亡的阴影。
朱温亲临。
意味着梁军,将获得源源不断的精锐援兵。
意味着夹寨内的梁军,将爆发出垂死挣扎的疯狂。
意味着晋军这倾尽全力,行险一搏的奇袭,很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全军覆没!
巨大的压力,轰然砸在李存勖的肩头。
他身体猛地一晃,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
朱温,剧本里他明明仓皇遁走了,怎么会出现在泽州。
难道,历史的轨迹,真的被自己这只“蝴蝶”彻底改变了?
放弃,立刻鸣金收兵,趁着夹寨尚未完全攻破,保存实力撤退?
不,不能退!
退则前功尽弃,退则潞州必陷,退则数万将士的血白流,退则…他李存勖,将永远背负临阵脱逃的耻辱。
“慌什么!”
李存勖声音陡然拔高,爆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朱温来了。他来得正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尔等可知!朱温老贼,生性多疑如狐,狡诈似鬼。”
“先王新丧,本王年少继位,他心中早已疑窦丛生。他疑先王是诈死诱敌,疑本王是傀儡替身,疑我晋阳内乱未平,不堪一击。”
“他此刻亲临泽州,非是胸有成竹。实乃惊疑不定,坐卧难安!”
“他怕,怕先王未死,设下陷阱。怕本王年少,却暗藏锋芒。怕久攻潞州不下,损兵折将,动摇其根基!”
“他来,是来亲眼确认,是来给自己壮胆,更是…来寻找退路的借口!”
这番分析,拨云见日,让陷入绝望的众人,看到了一丝微光。
“王爷,您的意思是?”
众人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他的疑心,就是我们的机会!他不是要确认吗?本王就给他确认!”
“传令全军!”
“即刻——”
“缟素,发丧!”
“缟素发丧?”众人再次愕然。
“对!”
“命令所有将士,撕下战袍内衬白布,裹于左臂,或缠于额前。”
“全军上下,为先王举哀!同时——擂鼓,吹哀乐,声音越大越好。”
“让这股哀思,穿透潞州的每一寸土地,回荡在夹寨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传到泽州去,让朱温老贼——”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最终的目的:
“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先王——”
“薨了——!”
命令,迅速席卷至山脚下那片烽火连天的战场,向山下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士兵蔓延。
正在西北角指挥血战的周德威,听到这匪夷所思的命令时,粗犷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醍醐灌顶般的狂喜光芒。
“快,照王爷令行事。缟素,举哀,擂哀鼓,吹哀号!”
正在东北角土墙缺口处与梁军血战的李存璋,一刀劈翻面前的敌人,抹了把脸上的血污。
听到命令后,他毫不犹豫地扯下内衬白布,狠狠缠在额前,嘶声咆哮:“弟兄们,为先王举哀!擂鼓,吹号——!”
正在甬道废墟上纵火鼓噪的安元信部,正在策应驰援的李嗣源铁骑…
所有激战中的晋军将士,在接到这突兀命令的,虽有刹那的错愕,但在各级将官的厉喝下,迅速执行。
“先王——”
“为晋王报仇——”
“杀——!”
这悲壮到极点,也诡异到极点的景象,魔咒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震天的喊杀声中,混杂进了低沉雄浑的哀鼓之声。呜呜咽咽的哀号声,响彻云霄。
无数正在浴血奋战的晋军将士,左臂缠着刺眼的白布,额前裹着素缟,在血与火的修罗场上,一边疯狂地砍杀着敌人,一边发出悲怆的哀嚎。
夹寨内的梁军,懵了。
“李独眼,真死了?”
“他们在发丧?”
“天啊,他们疯了,都疯了!”
他们看着那些疯魔般的晋军,他们裹着白布,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凶狠砍杀。
恐慌,瘟疫般在梁军内部蔓延。本就摇摇欲坠的士气,在这诡异悲壮的哀乐声中,彻底崩溃。
“目标,东北缺口!随本王,杀进去!”
李存勖手中的马槊,指向李存璋打开的通道方向。
此刻,他必须亲临一线,坐镇指挥,将东北的突破口彻底撕大,将胜利的天平死死压向己方。
“护卫王爷,冲!”
剩余的亲卫铁骑,组成锋锐的楔形阵,拱卫着李存勖,朝着东北角汹涌突进。
越靠近东北缺口,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这里的战斗,显然经历过最为残酷的反复拉锯。
深阔的壕沟,几乎被尸体和杂物填平了大半,尚未熄灭的火焰,在堆积的尸骸上噼啪燃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焦臭。
由粗壮原木构筑的巨大寨墙,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数丈宽的巨大破口。
断裂的原木茬口,上面沾满了黏稠的鲜血,破碎的甲片。
破口内外,尸体层层叠叠,晋军的灰色皮甲,梁军的土黄色号衣,混杂在一起。许多尸体,还保持着临死前互相撕扯、互相捅刺的姿势。
粘稠的血浆,在泥泞的地面上肆意流淌。
李嗣源的部队,显然已经杀进去了。
破口处,依旧有零星的梁军,在负隅顽抗。
他们依托着残破的木墙,依托着堆积的尸体,用长矛、弓箭甚至石块,绝望地阻挡着后续晋军的涌入。
“踏过去!”
李存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亲卫铁骑没有丝毫减速,战马沉重的铁蹄,狠狠踏过堆积的尸体和燃烧的杂物。
挡在破口前的最后几名梁兵,被狂暴的铁蹄淹没,撕裂!
冲过破口,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已是夹寨的内层区域,空间相对开阔,但此刻却成了血肉磨坊的中心。
李嗣源本人,矗立在一个稍高的土包上,身边环绕着数十名亲卫死士。
他手中那杆马槊并未挥舞,只是稳稳地拄在地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冷酷地扫视着整个混乱的战场。
“左翼,压上去,别让他们结成枪阵!”
“右翼弓手,覆盖,覆盖那辆粮车后面的梁兵!”
“甲队,穿插,截断那支试图后退的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