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清晰冰冷的命令,从李嗣源口中不断掷出,准确地传递到各部军官耳中。
他的指挥,没有李存勖那种被热血裹挟的狂飙突进,只有一种冷酷计算和高效杀戮。
晋军在他的指挥下,每一次冲击,每一次穿插,每一次箭雨覆盖,都精准地打在梁军混乱抵抗的节点上。
李存勖冲入内寨,一眼就看到了土包上李嗣源那沉稳如山的身影。
他心中一定,正要策马靠近,目光却被另一处更加惨烈的战斗牢牢吸住。
那是距离本阵约百步外的一片开阔地。
一支梁军精锐,人数约莫千余,盔甲鲜明,阵型虽被冲散,却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凝聚力和凶悍。
他们背靠着一片燃烧的营帐残骸,死死抵抗着数倍于己的晋军围攻。
指挥这支梁军的,正是符道昭麾下心腹猛将,贺德伦!
贺德伦状若疯虎,手中那柄沉重的陌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沉重的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恐怖的呜咽,轻易地劈开晋军的皮甲,连人带马斩为两段。
他周围的亲兵,也个个悍不畏死,组成一道血肉堤坝,硬生生挡住了晋军如同潮水般的冲击。
晋军士兵,不断在那道血肉防线前粉身碎骨,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四处飞溅。
“挡住他,围死他!”
负责围攻的晋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却难掩声音里的恐惧。
“贺德伦?”李存勖瞳孔猛缩,剧本里的名字瞬间跳出脑海。此獠凶名赫赫,是符道昭的左膀右臂,必须先拔掉这颗钉子。
“亲卫营,随我来!”
他猛地一拨马头,染血的马槊直指那一片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目标——敌酋贺德伦。”
“斩其首级者,赏百金!”
“吼——!”
拱卫李存勖的数百最精锐铁骑,爆发出嗜血的狂吼。
他们紧随着年轻晋王,化作一道钢铁洪流,朝着贺德伦他那支死战不退的梁军精锐侧后方,狠狠撞了过去。
沉重的马蹄,敲打着被血浸透的大地。
李存勖伏低身体,紧贴马颈,冰冷的槊锋,锁定前方那个挥舞陌刀的魁梧身影。
演员的本能,让他完美地模仿着记忆中李存勖冲锋陷阵的狂野姿态。
灵魂深处,现代人李亚子在疯狂呐喊:冲过去,刺出去,结束它!
“晋王?李存勖!”
贺德伦发现了侧后方袭来的这支生力军,尤其是那杆在火光中异常醒目的晋王大纛。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更加疯狂的狞笑。
“来得好,纳命来——!”
他竟不顾正面围攻的晋军,猛地一旋身,手中那柄尚在滴血的沉重陌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朝着李存勖冲锋的锋矢,迎头狂劈而下。
刀锋未至,那恐怖的劲风已压得人喘不过气。
“保护王爷!”李存勖身侧,一名身材雄壮如熊罴的亲卫都尉,目眦欲裂。
他狂吼一声,猛催战马,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斜刺里冲出,手中巨大的包铁盾牌,迎着那劈山断岳般的陌刀刀锋,悍然撞了上去。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为晋王挡下这必杀一击。
“赵都尉——!”
李存勖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铛!”
沉重的陌刀,狠狠劈在精铁打造的巨盾之上,火星如同火山爆发般四溅。
那亲卫都尉,连人带马,向后倒飞,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摔落在李存勖马前数步的泥泞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而那面精铁巨盾,竟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扭曲变形。
贺德伦也被这反震之力,震得双臂发麻,陌刀上扬,攻势为之一滞。
电光石火之间。
借着亲卫用生命换来的这一瞬空隙,李存勖冲锋的势头毫不停滞,胯下战马已狂飙突进至贺德伦身侧。
饱饮了霜气与杀意的马槊槊锋,带着李存勖全身的力量和冲锋的惯性,直刺贺德伦因全力挥刀而暴露无遗的左侧肋下。
那里,是明光铠甲叶连接的薄弱缝隙。
“噗嗤——!”
冰冷的槊锋,穿透那看似坚固的华丽铠甲缝隙,深深没入了贺德伦魁梧的身躯。
“呃…嗬…”
贺德伦想回刀格挡,但沉重的陌刀刚刚扬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截从自己肋下透出的槊尖之上,其上还滴落着他温热的鲜血,沉重的陌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李存勖死死握住槊杆,感受着那刺入人体的阻滞感,那种因生命流逝的细微震颤。
这种感觉,让他既心悸又坚定。
他猛地一拧手腕,槊锋在敌将体内残忍地绞动,随即双臂爆发出全部力量,狠狠向外一拔。
“嗤啦——”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筋肉撕裂声,染血的槊锋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从贺德伦的体内拔出。
贺德伦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泥泞的血泊之中,激起一片污浊的血花。
“贺德伦已死——!!”
亲卫们裹挟着血腥的狂喜,席卷整个战场。
“将军死了!”
“逃命啊——!”
“晋军是魔鬼!挡不住啊——!”
贺德伦麾下那支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梁军精锐,被抽掉了主心骨,瞬间土崩瓦解。
残存的士兵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丢下武器,推搡着、哭嚎着,像一群被驱散的鸭子,朝着内寨更深处,朝着任何可能逃生的方向,没命地奔逃。
这支核心力量的崩溃,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败了!败了!快跑——!”
“晋军杀进来啦——!”
“东门,西门,往南门跑——”
绝望的呼喊,混杂着哭爹喊娘的惨嚎,在燃烧的营帐间、在堆积的尸骸上、在浓烟滚滚的甬道里疯狂回荡。
梁兵彻底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混乱的营寨中狼奔豕突,只想逃离这片被死亡和火焰统治的地狱。
建制完全崩溃,军官的命令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里,士兵们互相践踏,只为争夺一条渺茫的生路。
李存勖看也没看脚下贺德伦的尸体,染血的马槊再次扬起,指向内寨核心那火光最盛、厮杀声最烈之处。
“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