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更声从山下传来,咚地一声,撞碎了竹屋的寂静。
我将喻肆新缝的棉衣盖在身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丹田处的灵气像温吞的溪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
这是闭关一年来,睡得最沉的一夜——或许是练气一层的灵力终于在体内扎了根,或许是冬至的雪压弯了竹枝,簌簌落雪声像天然的安神曲。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时,耳边突然炸响一阵剑鸣。
不是凡铁相击的脆响,也不是术法演练的嗡鸣,而是玉石相磨般的清越,仿佛有柄沉睡了千年的神兵正在苏醒,剑身在神魂深处轻轻震颤。
“谁?”我猛地睁开眼,竹屋依旧是那间竹屋,油灯的火苗明明灭灭,墙上的影子只有我蜷缩的轮廓。
可那剑鸣却越来越清晰,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正拨动我识海里最敏感的弦。
“别怕,拂安。”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低沉浑厚,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却比溶洞里那声破碎的呼唤清晰百倍。
这声音……是佑生剑灵!
我霍然坐起,油灯的光突然窜高半寸,照亮了案上那柄尚未完工的木剑坯。
剑坯是喻肆昨日才给我的,说是让我练习刻符,此刻剑身上竟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蛇,顺着木纹游走,最终在剑尖凝成一个小小的“安”字——那是当年我亲手刻在佑生剑剑柄上的私印。
“是你?”我的声音发颤,不是恐惧,是激动。
几十万年了,佑生剑竟然有了剑灵!
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把死剑。
“是我。”
随着话音落下,木剑坯上的纹路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金粉。
金粉在空中盘旋片刻,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影——身着暗金色长袍,长发如墨,未绾未系,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细碎的金芒。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带着几分桀骜,竟与我记忆中曦文的侧影有三分相似。
“你……”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曦文铸剑时,曾笑言要让佑生剑“三分像你,七分像我”,没想到三千年后,剑灵显形,竟真的融了我们两人的影子。
剑灵走到我面前,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碎的风。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的剑形印记早已隐去,可他似乎能看到印记下流淌的灵力。
“练气一层了,不错。”他的语气里带着赞许,像位看着弟子成长的师长。
“你到底……”
“三千年前炼炉山,你还记得吗?”他打断我,声音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你身陨后,不知多少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撕碎。我为保命,引爆灵核,拼死将碎片散落人间七洲,一直在等你回来。”
“碎片散在七洲?”我心头火起,“好啊,原来那些煞气侵染的麻烦,还真是你搞出来的?!”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衣袍是透明的,能看到一道狰狞的裂痕,“你竟然不关心我?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凡人?”
他眼神略带委屈,眼巴巴地质问我。
“废话!”我直接骂道:“你自己在战场上魔化,沾染煞气,我未炼化你,只是封印起来,已经是很照顾我们之间的情谊了。可你竟然还将自己充满煞气的碎片扔的人间到处都是,也就是我现在弄不死你,但凡我能弄死你,早给你炼成水了。”
剑灵落寞转过身,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显然维持形态消耗了他太多力量,“你先别生气......你每找齐一块,我便能凝实一分;等所有碎片聚齐,你会获得我所有的力量,不仅能重铸佑生剑,还能……找回你的神元。”
我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却见他已经化作漫天金粉,重新落回木剑坯上。剑坯上的暗金色纹路渐渐隐去,只留下剑尖那个小小的“安”字,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窗外的鸡叫了,寅时的梆子声从山下传来。
桌上的金芒早已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案上的木剑坯不会说谎。
我拿起剑坯,指尖触到剑尖的“安”字,那里竟微微发烫,与丹田处的灵气共振。识海里,七洲碎片的地图清晰如昨,海龙洲黑风崖的位置,正闪烁着微弱的金光。
“这是……佑生剑碎片的位置?”我低声自语,突然怀疑喻肆让我研读《七洲志》的目的。
“落泉生!还愣着做什么?”喻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晨霜的冷冽,“今日要学新的阵法,迟到一刻钟,罚抄阵诀百遍!”
我应了一声,将木剑坯塞进怀里,快步推开门。
院中的雪积了半尺厚,喻肆站在雪地里,白袍与雪色相融,手里拿着一卷阵图。看到我出来,他的目光在我怀里扫了一眼,没多问,只是扬了扬下巴:“过来。今日学的是七星锁煞阵。”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阵图上交错的线条,突然笑了。
“七星锁煞阵”是专门用来压制煞气的阵法。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笑什么?”喻肆眉头拧起,指尖在阵图上敲了敲,“七星锁煞阵共七七四十九个阵眼,错一个便会被煞气反噬,你若觉得简单,现在就去后山布一个试试。”
我脸上的笑意僵住。后山有太多喻肆布下的阵法,稍有不慎就会被镇压大半天。
“不敢。”我连忙低头,盯着阵图上密密麻麻的符号。
“不敢就好好看。”他将阵图铺在雪地上,用树枝指着最中心的圆点,“这里是主阵眼,需用蕴含至阳灵力的法器镇压,你那木剑坯是用上好的灵木雕刻的,刚好合用。”
我一愣,拿出了怀里的剑坯。他看到了剑柄上的“安”字,疑惑地看着我。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单膝跪地抱拳道:“感念师父恩德,斗胆将师父名讳刻于剑柄,激励自己,还望师父成全!”
“卯时之前,把阵图背下来。”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背不出,今日的晨跑加五十圈。”
我看着他在雪地里飘飘然地背影,咬了咬牙,抓起树枝在雪地上勾画阵眼。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发麻,可识海里七洲碎片的地图与阵图渐渐重叠,竟让我生出些莫名的斗志。
严就严吧,总有让他刮目相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