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积雪开始消融，檐角的冰棱断成一截截，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正蹲在院角练习凝水诀，指尖凝聚的水珠已能稳稳悬在半空，映着初升的朝阳，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落泉生！”
竹篱外传来熟悉的呼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我手一抖，水珠“啪”地坠在地上，溅起一小片湿痕。转身便见龙飞飞穿着海蓝色锦袍，站在晨光里，身后跟着两个提着行囊的侍卫，腰间的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极了海龙洲特产的琉璃珠。
“你怎么来了？”我快步迎上去，心头的雀跃像刚破壳的雏鸟，扑腾得厉害。
按约定还有三日，他倒是提前来了。
“再不走就要错过开春的洋流了。”龙飞飞笑着指了指山下，“马车备好了，船队也在港口等着，就等你啦。”
他的话音未落，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喻肆穿着常穿的素白袍子，手里捏着三枚铜钱，目光扫过龙飞飞，最终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今日的课还没上完。”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早就跟他说与龙飞飞约好了，他这是故意刁难。
“师父，我……”
“掷爻百次，需得有六十次阳爻。”喻肆将铜钱扔到我手里，指尖在案上的龟甲上敲了敲，“昨日教你的《六甲秘祝》，背来听听。”
龙飞飞在一旁看得直眨眼，大概没见过这般不近人情的师父。
我瞪了喻肆一眼，却不敢违逆，捏着铜钱深吸一口气。铜钱在掌心翻滚，带着冰凉的金属质感，每一次落地的轻响，都像敲在我的心尖上。
“一掷，少阳。”
“二掷，少阴……”
我数着爻象，眼角的余光瞥见龙飞飞身后的侍卫窃窃私语。
港口的船可不等人。
直到第九十九次掷爻，阳爻才勉强凑够六十次，我手心已沁出薄汗，将铜钱往案上一放：“师父，够了。”
“《六甲秘祝》。”他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六甲九章，天圆地方……”我背着祝文，声音有些发紧。
这祝文晦涩难懂，我昨夜背到子时才勉强记下，此刻被他一催，竟有些卡壳。
“错了。”喻肆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看来这几日你只顾着盼着下山，心思早散了。”
龙飞飞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仙师，落泉生的修为已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些许错漏不足为怪。我们真的要赶船，再晚……”
“修行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喻肆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威压，
“海龙洲王储若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将来如何执掌一方疆域？”
龙飞飞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泼了胭脂，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背诵《六甲秘祝》，这一次字字清晰，再无错漏。
“还算尚可。”喻肆听完，终于点了点头，转身回了竹屋。
磨蹭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提着个灰布布袋走出来，塞到我手里。
布袋沉甸甸的，棱角分明，像是装了不少硬物。
“到了海龙洲再打开。”他叮嘱道，眼神里藏着些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谢谢师父！”我抱着布袋，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走走走！”龙飞飞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山下跑，“再不走，船真要开了！”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融雪的路面，溅起泥水。
我掀开窗帘，看着恍如山的轮廓越来越小，终是缩成一点青影，消失在天际线。怀里的布袋硌得我心口发暖，好奇心像藤蔓般疯长，他到底在布袋里装了什么？神神秘秘的，是辟邪的法器？还是疗伤的丹药？
总不能是一袋子干饼吧。
“你师父给你装了什么宝贝？”龙飞飞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那种能自动放出剑气的符箓？”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痒了，指尖在布袋绳结上绕了绕，终究没忍住，解开了绳结。
里面哪是什么宝贝，竟是满满一袋子木符。
符牌堆里还藏着一张纸条，是喻肆的笔迹，墨色深沉：
“在海龙洲如有凶险，可随时唤我。”
字迹依旧冷硬，可我摸着那些画得工工整整的符文，突然想起昨夜他窗棂透出的灯光，直到寅时才熄灭。这些符牌，怕不是他连夜画的。
“原来是些木符啊。”龙飞飞探头看了看，有些失望地挠挠头，“我还以为是能召唤天雷的那种呢。”
我没理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符倒回布袋，重新系好绳结，紧紧抱在怀里。
木符救过我的命，喻肆也是。
马车外的风带着水汽的咸涩，我们离海边越来越近了。
港口的景象远比我想象的热闹。
数十艘大船停泊在码头，桅杆如林，帆布上画着海龙洲特有的玄龟图腾。渔民们扛着渔网往来穿梭，叫卖声、号子声、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汹涌的歌。
“那是我们王室的船。”龙飞飞指着最大的一艘楼船，船帆上绣着金色的玄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快上去吧，都已经在船上等着了。”
登船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来路，恍如山的方向早已被雾气笼罩。
指尖抚过布袋上粗糙的布纹，突然想起喻肆刚才的眼神，那哪里是冷漠，分明是藏得极深的牵挂。
“发什么呆？”龙飞飞拍了拍我的肩膀，“再不上船，我可不等你了。”
我笑了笑，跟着他踏上跳板。楼船的甲板宽阔平整，海风掀起我的衣袍，带着咸湿的气息。远处的海鸥盘旋鸣叫，翅膀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龙洲，我来了。”我在心里默念，握紧了怀里的布袋。
黑风崖的碎片，等着我。
喻肆......你有点让人在琢磨不透了。
船帆升起，楼船缓缓驶离港口，拖着长长的水痕，向海龙洲的方向而去。
阳光洒在甲板上，暖洋洋的，我将布袋抱得更紧了些。这一路，有木符在身，有剑灵指引，定能顺利找到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