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为民而政 > 1
1
书名:为民而政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5159字 发布时间:2025-07-13

卯林市的天亮得早,山里的雾气还没散干净,国道上已经能听见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突突的动静。高华民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嘴里,灌了点搪瓷缸里温吞的茶水,抹了把嘴,拎起反光背心就往外走。搭档陈恄已经在院子里发动那辆老旧的警用摩托,发动机声音跟得了肺痨似的咳个不停。


“老高,快点!早市口那边肯定又堵成一锅粥了。”陈恄拧着油门,催他。


高华民跨上后座,反光背心橘黄的颜色在灰蒙蒙的晨雾里很扎眼。“急个卵,堵死了才好,正好开单子。”他声音有点哑,昨晚没睡好。山里湿气重,他那老寒腿又有点隐隐作痛。


摩托突突地穿过卯林镇狭窄的主街。路两边是早早就支起来的菜摊,箩筐、扁担、装着活鸡活鸭的竹笼子把原本就不宽的路占了大半。送孩子上学的摩托、驮着整筐蔬菜的自行车、还有慢悠悠的三轮,全挤在一起,喇叭声、叫卖声、小孩哭闹声混成一团。


“靠边!都靠边!”陈恄扯着嗓子喊,警笛短促地响了两下,作用不大。高华民干脆跳下车,走到一辆横在路中间卸菜的小货车旁边,敲了敲车窗。司机是个年轻小伙,满头汗,正忙着搬一筐筐沾着泥的新鲜豆角。


“警官,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好个屁!”高华民指着车头几乎顶到对面摊位的距离,“你当这路是你家晒谷场?驾照行驶证!”


小伙脸皱成一团:“警官,通融下嘛,就两分钟……”


“靠右停!再废话给你开张违停单,扣分罚款自己选!”高华民脸一板,声音不大,但透着股不容商量的硬。小伙缩缩脖子,麻溜地爬回驾驶室,把车吭哧吭哧挪到勉强能过人的地方。


陈恄骑着摩托一点点往前蹭,高华民在后面步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过那些试图在混乱中蒙混过关的。一辆没挂牌照的旧摩托车被他拦下,骑车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神躲闪。


“牌呢?”


“刚……刚买的车,还没办下来……”


“发票拿来我看看。”高华民伸出手。


男人支吾着,手在油腻的裤兜里掏了半天,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高华民接过来扫一眼,日期是去年的。“去年买的今年还没上牌?忽悠谁呢!无牌驾驶,车扣了,跟我回队里说清楚。”他掏出对讲机准备叫拖车。


男人急了,一把抓住高华民胳膊:“别啊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家里等着我送药回去……”


高华民甩开他的手,力道不小:“松手!抓警察?罪加一等!靠边站好!”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长期在基层吼出来的威慑力,那男人顿时蔫了,耷拉着脑袋被陈恄带到路边。


处理完早高峰的乱局,两人把摩托停在出镇子不远的一个岔路口。这里是通往几个山村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常设的点。太阳升起来,烤得柏油路面发软,空气里浮动着尘土和路边野草被晒干的味道。偶尔有大货车轰隆隆地驶过,卷起一阵热风。


“妈的,这天真要命。”陈恄解开领口一颗扣子,摘下帽子扇风,露出剃得发青的鬓角。他年纪比高华民小几岁,但脾气更躁。


高华民没接话,眯着眼盯着远处扬起的一溜烟尘。一辆加高栏板的小货车正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后斗里装着高高的麻袋,还用绿色的网兜罩着,鼓鼓囊囊,明显超载超高了。


“来了。”高华民吐出两个字,走到路中间,举起停车牌。


货车吭哧吭哧地减速,停在路边,驾驶室里下来个穿着旧汗衫的中年汉子,一脸愁苦。“警官,有事?”


“超载,超高,自己看看。”高华民指指后斗,“拉的什么?”


“就……就点自家种的西瓜,运到镇上去卖。”汉子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淌着汗,“地里收成不好,就指着这点……”


“收成不好就能把车装成山?”陈恄走过来,语气不善,“这车核载多少?你这快超一倍了吧?路这么窄,一个拐弯,翻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开得慢,稳得很……”汉子急忙辩解。


“稳个屁!”高华民打断他,“靠右停好!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西瓜?这路颠簸,掉下来一个砸到人就是大事!卸货!”


汉子脸都白了:“警官,通融通融,这西瓜不赶紧卖掉就烂了……”


“通融?”高华民掏出罚单本,“我通融你,出事了你通融我吗?靠右停!卸货!再磨蹭我直接叫车来拉走!”他刷刷地在单子上写着,“超载百分之七十以上,扣六分,罚款两千。单子拿好。赶紧卸,我看着你卸够标准载重才能走。”


汉子捏着那张薄薄的罚单,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西瓜,眼神绝望。最终他还是认命地爬上车斗,开始把沉重的麻袋往下搬,动作沉重得像在搬石头。汗水很快浸透了他汗衫的后背。


陈恄点了根烟,看着那汉子吭哧吭哧地卸货,烟雾缭绕里看不清表情。“老高,是不是罚狠了点?两千块,够他卖多少西瓜了。”


高华民也看着,没立刻回答。山风卷着热浪吹过,带来西瓜被晒热的、微甜又有点生涩的气味。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有点干:“不罚狠点,他下次还敢这么拉。这路况,出事就是大事。真翻了车,他哭都来不及。”他顿了顿,补了一句,“等下帮他搬几袋,别耽误太久。”


中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两人躲在路边一棵歪脖子树的稀薄树荫下,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啃早上从食堂带的冷馒头。对讲机突然响了,滋啦的电流声里传出指挥中心有点失真的声音:“……国道117公里处,两辆摩托车刮擦,有人坐在地上,可能有受伤,附近警力请前往处置。”


“收到。”高华民咽下嘴里干巴巴的馒头,灌了口水,“117,不远,走。”


赶到地方,远远就看见两辆破旧的男式摩托倒在路边,一辆红色的弯梁车,一辆黑色的架子车。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地上,抱着腿哎哟哎哟地叫唤,旁边站着个一脸晦气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手足无措的小伙子。几筐红艳艳的西红柿摔在路面上,滚得到处都是,不少被压烂了,汁水混着泥土糊了一地。


“怎么回事?”高华民停好摩托,和陈恄走过去。


中年男人立刻指着小伙子:“他!他骑个车跟飞一样,看都不看,把我妈撞了!我妈这腿肯定断了!”


小伙子脸涨得通红:“你胡说!明明是你妈骑的车突然拐弯,我刹不住才碰上的!我速度根本不快!”


坐在地上的女人叫唤得更响了:“哎哟……我的腿啊……疼死我了……警察同志,就是他撞的我啊……”


陈恄皱着眉,先蹲下去看女人的腿:“大妈,能动吗?哪里疼?”


“疼!一动就钻心地疼!肯定是骨头断了!”女人拍着大腿哭嚎。


高华民没理会他们的争吵,先走到路中间,看了看刹车痕,又蹲下检查两辆摩托车的碰撞点。红色的弯梁车后轮附近有新鲜的刮擦痕迹,黑色的架子车前轮挡泥板有点变形。地上除了烂西红柿,没看到明显的血迹。他走到那还在哭嚎的女人身边,语气平淡:“大妈,别嚎了。腿真断了你还能拍得这么响?起来,试试能不能走两步。”


女人一愣,哭声戛然而止,有点心虚地瞟了高华民一眼:“真……真疼啊警官……”


“疼就对了,软组织挫伤也疼。”高华民没什么表情,“但骨头断没断,我干了二十多年交警,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你这腿,肿都没肿起来。”他转向中年男人,“你妈骑的车?”


男人梗着脖子:“是啊!怎么了?她年纪大了,反应慢点怎么了?”


“她骑的车,突然拐弯,没打转向灯,也没看后面有没有车?”高华民盯着他,“这路是直道,她拐弯去哪?路边也没岔口。”


男人被问住了,支吾道:“她……她可能想靠边停一下……”


“靠边停需要猛拐?”高华民指着地上的痕迹,“看这刹车印,小伙子是直行,你妈的车是从他前面斜着插过来的。按道交法,转弯让直行,你妈全责。”


“什么?!”中年男人跳起来,“我妈都摔伤了!他是全责!他得赔钱!赔我妈医药费!赔我们西红柿钱!”


坐在地上的女人立刻又开始哎哟起来。


小伙子急了:“警官!我……”


高华民抬手制止他,看着那对母子:“医药费?可以,先去医院,开了诊断证明,费用票据拿好。责任认定书我开给你,对方按责任比例赔。西红柿?”他指了指地上狼藉的一片,“你们这西红柿筐放哪儿了?摩托车后座?超宽超载,本身就违规。损失自己承担。”


“你们交警怎么这样!欺负我们乡下人是不是!”中年男人脸红脖子粗。


“又在给我瞎吵吵!”高华民声音猛地一沉,眼神锐利地扫过去,“责任我按事实认定,规矩就是规矩!不服可以申请复核。现在,先把车挪开!堵着路了看不见?”他掏出罚单本,“两辆车,非法载物超宽,各罚一百。挪车!”


母子俩被他的气势镇住,中年男人骂骂咧咧,但还是和小伙子一起把倒地的摩托车扶起来推到路边。女人也不嚎了,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树荫下,显然那腿远没到“断了”的程度。


陈恄麻利地开了两张罚单递过去。高华民对那小伙子说:“以后骑车慢点,注意观察,这次没大事是你运气好。”小伙子连连点头。


处理完这起小事故,把路上烂掉的西红柿清理掉,日头已经偏西。两人累得够呛,警服后背都汗湿透了,紧贴着皮肤,黏腻腻的。


刚回到岔路口执勤点,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一辆破旧的七座面包车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高华民习惯性地举起停车牌。


面包车减速停下,驾驶座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神有些游移的男人脸。“警官,查车?”


“例行检查。驾驶证,行驶证。”陈恄走到驾驶室旁。


司机磨磨蹭蹭地掏证件。高华民走到车侧面,用手敲了敲深色的车窗玻璃:“后面车窗摇下来。”


司机赶紧说:“警官,后面都是些小孩,睡着了,别吵醒他们……”


高华民眉头一皱,没理他,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摇下来!”


车里一阵窸窸窣窣,后排车窗终于缓缓降下一半。高华民往里一看,心头一紧。狭小的空间里,塞了不下十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看着才三四岁,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座位上,有的坐在大人腿上,有的干脆就蜷缩在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小脸都憋得有点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和说不清的馊味。


“核载七人,你这装了多少?”高华民的声音冷了下来。


司机陪着笑:“哎呀,都是村里娃,要去镇上上学前班的,路远,挤挤就过去了……”


“挤挤?”陈恄也看到了车里的情况,火气蹭地上来了,“你这叫严重超员!一个急刹车,这些孩子全得飞出去!都给我下车!”


“警官,通融下嘛,就这一次,下次不敢了……”司机还在求情。


“通融个锤子!”高华民厉声喝道,“靠右停车!熄火!所有人,马上下车!”他一把拉开车门,对着里面喊,“孩子们,都下来!慢慢下,注意安全!”


孩子们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看大人。一个抱着幼儿的妇女小声说:“警官,娃娃还小……”


“小的抱好!”高华民不容置疑,“都下来!快点!这车不能坐了!”


司机哭丧着脸:“那……那孩子们怎么去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怎么去?”高华民一边指挥孩子们下车,一边拿出对讲机,“走路去!或者等我们协调车辆!你这车,超员百分百以上,扣十二分!罚款两千!车扣了!”


“啊?!”司机如遭雷击。


孩子们在路边站了一小堆,叽叽喳喳,有些茫然。高华民联系了附近的幼儿园和镇上的运管所,让他们派合规的车来接人。等待的间隙,陈恄去旁边小卖部买了几瓶矿泉水,分给孩子们喝。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头,小声问高华民:“警察叔叔,我们还能上学吗?”


高华民看着那张沾了点灰的小脸,硬邦邦的语气不自觉地缓了一点:“能,等车来。下次记住,那种挤死人的车,不能坐,知道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夕阳把西边的山峦染成一片金红的时候,接孩子的合规车辆终于来了。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安全上车离开,高华民才松了口气。那辆被扣下的面包车司机蹲在路边,抱着头,一脸愁苦。


“老高,收队?”陈恄问,嗓子有点哑。


高华民看着远处蜿蜒进山里的国道,又看了看手表:“再等等,晚高峰,查查酒驾。这山里,晚上喝了酒开摩托的不少。”


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布,缓缓笼罩下来。山里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路边的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开始鸣叫。警用摩托的大灯在渐浓的夜色中划出两道雪亮的光柱。


一辆没开灯的摩托车歪歪扭扭地驶近,速度不快,但路线飘忽。高华民和陈恄立刻警觉起来,示意停车。


骑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膛发红,一股浓烈的酒气隔着几步远就扑面而来。他停下摩托,脚撑着地,眼神有点涣散。


“喝酒了?”陈恄走上前。


“没……没喝多少,就……就两瓶啤酒……”男人大着舌头,嘿嘿笑着。


“吹一下。”高华民拿出酒精检测仪递过去。


男人不情愿地吹了一口。仪器立刻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远远超过了标准线。


“哟,两瓶啤酒吹出这数?”陈恄冷笑,“够可以的。下车!驾驶证!”


男人慌了:“警官,别……别扣分啊!我家就在前面村子,几分钟就到了……”


“靠右停车!”高华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冷硬,“熄火!钥匙给我!无证驾驶?喝酒开车?你胆子不小!跟我回队里醒醒酒去!”


“警官!求你了!真就这一次!”男人想伸手拉高华民的胳膊。


“别碰我!”高华民侧身躲开,动作干脆利落,“再动一下算你妨碍公务!陈恄,把他车先扣路边,叫队里派车来接人!”


男人彻底蔫了,被陈恄带到警用摩托旁看着,垂头丧气。山风呼呼地吹过,带着夜露的湿气。高华民站在路边,点了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明明灭灭。远处山村的灯火稀疏,像散落的星子。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冲进肺里,驱散了一点疲惫。腿上的旧伤处,那熟悉的、阴冷的酸痛感,又丝丝缕缕地泛了上来,随着每一次呼吸,往骨头缝里钻。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重心,把身体的重量更多地压在没伤的那条腿上。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为民而政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