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平淡而飞快,酒剑仙将李山仍在一个破败的侧房便未再看过,每日只是盯着那坛醉仙酿两眼发呆,有时笑的凄然,有时又笑的莫名,最后又抱着酒坛昏昏睡去。
整个破铺子寂寥的可怕。
转眼就是一个月。
终于,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抽气声,如同冰面下第一道细微的裂痕,骤然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李山的胸膛猛地向上拱起,仿佛挣脱了万钧枷锁,贪婪地将一口浑浊、带着长久沉眠气息的空气深深吸入肺腑。
那空气涌入,带着尘封的微凉与陈旧,却在他体内奔腾的崭新生命力冲刷下,瞬间焕发出勃勃生机。他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在剧烈地滚动,仿佛有无数被混沌之力重新拼合的记忆碎片、被滋养修复的情感纽带,正在黑暗中飞速流转、碰撞、重组,编织出失落的过往。
“呃....”一声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石面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这声音微弱,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寂静的帷幕。
他的意识,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艰难地挣脱那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感知的触须首先怯生生地探出。身下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那是石床粗糙的纹理,透过薄薄的衣物,将丝丝凉意渗入皮肤。
紧接着,是空气的流动,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的气息。陈年木料的沉稳、某种清冽草药的微苦、以及...一种醇厚绵长的酒香,丝丝缕缕,萦绕不去。
就在这意识半沉半浮的迷蒙之际,一种源自身体深处、新生的本能冲动骤然涌现。混沌之力赋予的磅礴生机在他血脉里奔涌,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搭在冰冷石床边缘的右手,无意识地、却是极其自然地收拢五指。
“喀嚓!”
一声清晰短促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李山的手指下,那块看似坚硬、承受了他不知多久沉睡重量的青石边缘,竟如同脆弱的酥饼般应声碎裂!碎石粉末簌簌落下,在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他自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惊动,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莫名涌现的淡白色光晕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重新没入皮肤之下,只留下指腹下那触目惊心的凹痕与散落的石粉。
另一个屋舍内,酒剑仙正斜倚在柜台后,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葫芦里的酒液。他浑浊的老眼半眯着,看似百无聊赖,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那侧房那扇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关切。
那声石裂的“喀嚓”脆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酒剑仙半眯的眼睛猛地睁开,浑浊的眼底精光暴涨,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他身形未动,一直松松垮垮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唰”地一下飞起,带起一股浓烈的酒气旋风,精准无比地撞向李山所在屋舍关着的木门。
“哐当!”
酒葫芦结结实实地撞在厚重的石门上,发出沉闷巨响,震得门框簌簌落下灰尘。酒葫芦如同撞在无形的棉花墙上,去势顿止,随即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牵引,稳稳落入酒剑仙伸出的枯瘦手掌中。
李山已经坐了起来。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冰冷的石床边缘,微微低着头,似乎还在努力适应这具刚刚经历翻天覆地变化的身体。那身原本合身的粗布衣衫,此刻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紧绷,清晰地勾勒出肩背处贲起流畅、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轮廓,仿佛一尊沉睡千年后刚刚苏醒的远古石雕,线条硬朗而充满原始的压迫感。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怔怔地看着。那只手,骨节似乎更加分明,皮肤下隐隐流动着一种玉石般内敛的光泽。指尖上,还残留着捏碎石块时沾染的细微粉末。
轻微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莫名的好奇与窥视。
李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转动生锈齿轮般的滞涩感,转过头来。
酒剑仙并未立刻推门,反而在原地静立了数息,如同老树扎根于石缝。
刚刚苏醒的李山,毫无魂力、灵力感知能力,昏暗的光线下,竟看不见来人身影。
李山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笨拙与滞涩。他翻转着自己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指尖残留的青石粉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似乎对自己这具脱胎换骨的身躯感到陌生,对体内奔腾不息、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力量感到困惑。
就在这时,感知到了门口那束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李山那探索的动作骤然停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接着,他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姿态,再次抬起头来。颈部的骨骼发出微不可闻的、如同生锈机括转动的轻响。那动作如此艰难,仿佛他正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在转动头颅。
酒剑仙屏住了呼吸,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
“咳咳......” 酒剑仙先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死寂,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古钟穿越岁月的轻鸣,清晰地送入李山的耳中,试图在那片混沌中激起一丝涟漪,“小子.....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够沉的。”
李山的眼神有些呆滞,对眼前人神识陌生。
酒剑仙毫不在意,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更加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他晃了晃葫芦,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酒剑仙目光扫过李山指尖的石粉和石床上那触目惊心的凹痕,又落回李山脸上,“你这小身板里,藏的东西可不简单呐。”
他向前又挪了小半步,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李山整个身体,直达魂体深处:“说说吧,小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审视,“还有,你跟那个....花仙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花仙子”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李山漠然如亘古寒冰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李山沉默一瞬,快速理顺自己的思绪,想来是花仙子师叔祖将自己带到了这里,却又未完全交代清楚。
他眉峰猛地蹙紧,那只握着石粉的手无意识地收紧,细微的石粉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酒剑仙将李山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刚刚苏醒的李山还处在一种懵懂状态,需要给他一些时间适应新的身体,捋捋过往的思绪。他不再追问,只是又灌了一口酒,然后长长地、仿佛要将肺腑中积压的浊气都吐出来一般。
“罢了罢了.....” 他摆摆手,语气忽然变得随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那些糟心事先放放。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是花仙子,拼了命把你送到老酒鬼我这铺子里的。”
他抬手指了指这间简陋的破屋,又指了指自己:“这里是落神镇,那傻丫头,把你托付给我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李山,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所以,小子,你以后就在这儿安心待着。天塌下来,有我老头子在前面顶着。你这刚‘活’过来,有的是时间慢慢适应。”
“安心待着...”
酒剑仙最后四个字,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安定力量,缓缓沉入石室凝固的空气里。自顾自地又灌了一大口酒,喉头滚动,发出满足的“哈”声,仿佛刚刚只是交代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破屋内,只剩下李山指尖簌簌落下的石粉声,和他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仿佛在努力找回某种熟悉韵律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