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端着搪瓷碗，面朝着窗外。米粥滚烫的温度灼着她冰冷的指尖。热气氤氲上升，扑在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很快被窗外渗进来的冷风卷走。脑子里像塞满了浸透水的棉絮。她没动，也没看碗里的东西，只是端着。

藤椅里，秦筝低着头，帽檐彻底遮住了脸。碗被她端在腹部前方，另一只手虚虚地护在旁边。铝勺在帽檐的阴影下极其缓慢地移动，舀起粥，送进去。动作笨拙，带着虚弱和滞涩。没有咀嚼声，只有勺子和碗壁偶尔碰撞的轻微脆响，以及吞咽时喉咙极其细微的滚动。护在腹部的手，指关节依旧用力地抵着羽绒服下摆。

桌边，陈默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吃着。动作机械而沉默。滚烫的粥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灼烧感，他眉头都没皱一下。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有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一股疲惫。碗里的粥很快见了底。他放下勺子，铝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他没再盛，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空碗。

周小满站在桌边，手里捧着自己那碗粥，指尖被烫得发红。她没吃，低着头，眼神惊恐又茫然地在凝固的沈聆、沉默的陈默和帽檐遮脸的秦筝之间扫来扫去。碗里米粥的热气扑在她脸上，熏得眼睛发涩。里屋施缪情沉重艰难的喘息声，一下下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喉咙里滚动着一点压抑的呜咽，没哭出来，胡乱地舀起一勺粥，塞进嘴里。粥很烫，烫得她舌尖发麻，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又被她硬生生憋回去，胡乱地咽下。

屋子里只剩下低微的吞咽声、勺碗碰撞的细碎声响，以及施缪情的沉重呼吸。

藤椅里，秦筝的动作停了下来。铝勺搁在碗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她端着碗的手，极其缓慢地垂落下来，将空碗放在了藤椅旁的水泥地上。碗底接触地面，发出沉闷的“嗒”声。帽檐依旧压得很低。那只一直虚虚护在腹部的手，极其细微地松开了紧攥的羽绒服下摆，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椅面上。她整个人更深地陷进藤椅宽大的靠背里。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陈默依旧低着头，看着空碗。沈聆端着那碗没动过的粥，像尊凝固的雕像，面朝着窗外。周小满胡乱地扒完了碗里最后一点粥，放下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剥落的木刺。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

施缪情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她身上穿着被冷汗浸透、皱巴巴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瘦削的身体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翻着白边。额角的冷汗浸湿了鬓发。肋下那片暴露的区域，皮肤泛着潮红，深红的固定带勒痕盘踞在胸廓边缘。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那片区域的起伏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感。

她站得很勉强，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扶着门框的那只手上，指关节用力到惨白。双腿微微发抖。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没什么神采，空洞地扫过外间凝固的景象。目光最后落在桌子中央那个盛着剩余米粥的搪瓷盆上。盆里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施缪情的喉咙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肋下那片空落落的酸胀和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滞涩闷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耗尽了所有力气，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两个嘶哑变调的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巨大的痛楚：

“……我的？”

施缪情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虚弱。她半个身子倚着门框，指关节用力到惨白。病号服空荡荡地挂着。肋下那片暴露的皮肤泛着潮红，深红的固定带勒痕像伤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杂音，胸廓的起伏小心翼翼，牵扯着骨头深处的酸胀和闷痛。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钉在粥盆上。

外间死寂。勺子刮擦碗壁的声音停了。吞咽声停了。连周小满抠桌刺的手指都僵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

陈默低着头看空碗的姿势没变，但搭在桌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藤椅里，秦筝帽檐下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护在腹部的手，指关节似乎又用力地抵了回去。周小满惊恐地瞪大眼睛。

沈聆凝固在窗边的背影终于动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是疲惫和茫然，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施缪情扶着门框的手，和那双死死盯着粥盆、盛满痛楚与渴求的眼睛上。

施缪情喉咙里滚过一声压抑的抽气。肋下的闷痛像潮水。她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抓着门框的手指剧烈颤抖。灰败的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那双死死盯着粥盆的眼睛，开始涣散。

“……给……” 又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挤出。她似乎想往前走一步，但双腿抖得厉害，刚一动，肋下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猛地向前栽倒！抓着门框的手徒劳地滑脱！

就在她身体失去支撑、即将砸向地面的瞬间——

陈默猛地从桌边弹了起来！他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椅子腿刮出刺耳的噪音！他两步跨到门边，手臂猛地伸出，穿过她的腋下，一把捞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施缪情整个人的重量瞬间砸进陈默怀里！那冲击力让陈默闷哼一声，肋下旧伤传来尖锐的刺痛，身体晃了一下，但他硬生生站稳了！手臂死死箍住施缪情瘫软的上半身，避开她肋下最脆弱的区域！

施缪情瘫在陈默怀里，头无力地抵着他夹克粗糙的肩线。巨大的脱力和肋下被触碰带来的尖锐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有沉重艰难的、带着巨大痛楚的喘息，一下下喷在陈默颈侧的皮肤上。

“别动！”陈默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命令。他半拖半抱着她，极其缓慢地挪向桌边的木椅。

周小满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忙后退。

陈默小心翼翼地将施缪情安置在木椅上。椅背太矮，无法支撑。施缪情身体一歪。陈默立刻用膝盖顶住椅子，一只手死死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过桌边一个蒙尘的旧靠枕，用力塞进施缪情后背和椅背之间的空隙里。动作牵扯到自己的伤处，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施缪情瘫在椅子里，后背被靠枕勉强顶住。肋下的酸胀和闷痛更鲜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她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脸上只剩下濒临崩溃的麻木。

陈默喘着粗气，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到桌边。一把抄起那把豁口的旧铝勺，深深地舀起一勺浓稠的米粥！

他端着那勺滚烫的粥，一步跨回施缪情面前。俯下身，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将那勺粥，稳稳地凑到了施缪情干裂渗血的唇边！

滚烫的米粥气息扑在施缪情脸上！

施缪情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唇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陈默的勺子又往前送了送，几乎抵住了她的嘴唇。

施缪情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了嘴。滚烫的米粥被喂了进去！

粥滑过干涸灼烧的喉咙，带来灭顶般的缓解感！施缪情几乎是贪婪地吞咽了一下！动作牵扯着肋下的剧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但吞咽无法停止！

陈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手臂稳得像磐石。勺子再次探入粥盆，舀起满满一勺。再次送到施缪情唇边。

施缪情闭着眼，汗水混着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她不再抗拒，只是极其艰难地、小口地吞咽着。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肋下的痛楚和身体的颤抖。

一勺，又一勺。

屋子里只剩下勺子刮擦盆底的沙沙声，施缪情压抑着痛楚的吞咽声，以及陈默沉重而压抑的呼吸。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

施缪情瘫在椅子里，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抽痛和痉挛。她闭着眼，汗水混着泪水滑落。

陈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手臂稳得像磐石。勺子刮擦盆底的沙沙声响着。汗水滴落。每一次俯身喂食，他肋下旧伤都传来刺痛，呼吸沉重压抑。

周小满僵在墙边，惊恐地看着。

藤椅里，秦筝帽檐下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护在腹部的手，指关节抵得更用力了些。

窗边，沈知意端着那碗凉透的粥，凝固的背影动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陈默强行支撑着施缪情喂食的动作。

半盆粥见了底。

施缪情艰难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拒绝气音。她耗尽了力气，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抵在靠枕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杂音。

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施缪情惨白的脸，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他没说话，直起身，将铝勺“哐当”一声扔回粥盆里。

他肋下的剧痛翻涌上来，眼前发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站稳，目光扫过屋子里其他人。

“收拾。” 他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命令，砸向周小满。

周小满猛地一哆嗦，慌忙点头。“哦…哦！” 她扑到桌边，端起搪瓷盆，抓起几个空碗，冲向水槽。盆和碗碰撞发出叮当乱响。

陈默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藤椅边，迟滞地坐下。椅腿摩擦出刺耳噪音。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大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指腹搓过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额角的冷汗。

施缪情瘫在木椅里，意识浮沉。她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模糊。

周小满在水槽边洗着碗盆，动作又快又慌。

秦筝依旧窝在藤椅里，帽檐压得很低。

沈知意还站在窗边，背对着屋内。

陈默低着头，撑着膝盖，肩膀微微起伏。

施缪情闭上眼。沉重的眼皮合拢。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起伏。

水槽边的水声停了，周小满擦着手，小心翼翼地蹭回桌边，低着头。

沈知意动了一下。她端着那碗冷粥，走回桌边，将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碗里，浓稠的米粥已经彻底冷却凝固。

秦筝帽檐下的头似乎微微偏了一下，视线落在冷粥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陈默依旧撑着膝盖，没有抬头。屋子里只剩下施缪情沉重的呼吸声和他压抑的呼吸声。

陈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扫向门口。

是秦筝。她从藤椅里慢慢站了起来。动作很慢，带着谨慎，一只手始终护在腹部。她没看任何人，帽檐压得很低。她拖着步子，极其缓慢地挪向通往里屋的小门。

她推开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门口。门轴发出呻吟，留了一条缝隙。

窗边的沈知意收回目光，也动了。她转身，沉默地走向通往院子的木门。她拉开门栓，木门发出“吱嘎”声。灰白的天光涌进来。她走了出去，身影被院墙的阴影吞没。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

周小满局促不安地站在桌边，手指绞着衣角，眼神慌乱地在施缪情和陈默之间移动。

陈默缓缓直起了背。肋下的刺痛提醒着他。他深吸一口气，沉重地吐出。他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后颈。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口。

施缪情依旧歪在椅子里，呼吸沉重艰难，眉头痛苦地蹙着。

陈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站起身。藤椅发出呻吟。他走到施缪情身边。

他没有立刻碰她，只是垂着眼，看着她细微颤抖的身体。片刻，他弯下腰，动作小心，手臂穿过施缪情的腋下和膝弯。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额角的青筋绷紧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将施缪情从椅子里抱了起来。施缪情在失去支撑时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头软软地歪向陈默的胸膛。

陈默抱着她，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走向里屋的门。他的脚步很沉。

周小满屏住呼吸，看着陈默抱着施缪情消失在里屋门口的缝隙里。门被轻轻带上。

外间空了。只剩下木椅，桌上蒙尘的旧靠枕，还有沈知意留下的那碗凉透、结了膜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