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码到第七层时,苏晋的指节突然顿住。
昨夜被阮昭打断的暗门还在,青石板缝隙里的冷风顺着裤管往上钻。
他蹲下身,用酒坛边沿卡住石缝一撬,"咔嗒"一声,铜锁应声而落。
"柳无咎。"他唤了声。
墙角阴影里走出个黑衣汉子,腰间短刀在烛火下泛冷光。
苏晋把烛台递过去:"下去看看。"
柳无咎没多问,猫腰钻进暗门。
头顶的酒坛投下斑驳影子,苏晋盯着那团黑影往下挪,直到只能看见半截刀柄。
"有台阶。"下方传来闷声。
苏晋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又点了盏灯递下去。
等柳无咎的脚步声消失在深处,他才直起腰——阮昭正抱着摞碗站在窖口,鼻尖沾着面粉。
"又发什么疯?"她晃了晃手里的碗,"周伯说今早要送三十坛'醉仙酿'去城南,你倒好,蹲酒窖里撬地板?"
苏晋刚要开口,暗门里传来响动。
柳无咎从下方探出头,袖口沾着霉味:"到头了,是间屋子。"
三人顺着窄梯往下。
地窖比想象中深,走到第三层台阶时,阮昭的鞋底蹭到块凸起的砖,"哎哟"一声差点栽进苏晋怀里。
"当心。"苏晋扶住她,目光扫过墙面——青砖缝里嵌着细铁丝,像是某种机关。
藏书室比酒窖宽敞三倍。
四面墙全是木架,竹简堆得歪歪扭扭,最上面那卷落着薄灰,封皮上"益州风物志"几个字被虫蛀了大半。
阮昭踢到脚边的陶瓮:"这里头不会装的是酒?"
"是药。"苏晋翻出片碎陶片,凑到鼻前,"艾草、川芎,还有...朱砂。"他蹲下身,在竹简堆里翻找,突然抽出张泛黄的纸——地图,用细麻线缝在《风物志》里,红笔圈着"云隐谷""青崖洞"几个地名,官府档案里从没见过。
阮昭凑过来看:"这画的是哪儿?"
苏晋没说话。
前世他研究七贤时,翻遍成都方志都没见过这些地名,此刻指腹擦过地图上的红圈,心跳快得发疼——像极了阮籍临终前攥着的酒壶,壶底刻的也是这种歪扭的小字。
"先封了这门。"他把地图塞进怀里,"周伯那儿说一声,别让外人知道。"
阮昭戳了戳他胳膊:"你最近神神叨叨的,连我都瞒?"
"等查清楚再说。"苏晋拍了拍她手背,"去把周伯的醒酒汤端来,我嗓子干。"
第二日卯时三刻,赵子昂撞开酒坊门。
他头发乱得像鸟窝,左脸肿起块青,见着苏晋就跪下来:"苏先生救我!
官府说我私通吴地余党,要拿我下大牢!"
苏晋擦着酒坛的手没停:"前日太守还夸你是密探,今日就成余党了?"
"那是我装的!"赵子昂拽住他衣角,"我真不是朝廷的人,求您看在嵇中散的份上......"
"嵇中散的故友没你这号人。"苏晋甩开他手,"偏院西屋有张空床,能睡三日。"
当夜月上柳梢,苏晋摸黑溜到厨房。
灶膛里的火早灭了,他缩在水缸后,看着个黑影猫腰翻药柜——是赵子昂。
那人指尖沾着朱砂,正往布包里塞晒干的川芎。
"找什么?"苏晋的声音惊得赵子昂撞翻药罐。
"我......"赵子昂后退两步,撞在米缸上,"我没偷东西!"
"川芎配朱砂,治心气郁结。"苏晋捡起地上的药包,"你偷这做什么?"
赵子昂咬了咬嘴唇:"我...我受陆先生所托,找《蜀中遗策》。
他说这东西藏在醉仙坊,能保七贤周全。"
"陆先生是谁?"
"陆怀安。"
话音未落,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粗布麻衣的老者站在月光里,白发用麻绳随便扎着,眼角皱纹里沾着草屑。
他冲苏晋拱了拱手:"苏小友,久仰了。"
苏晋盯着他腰间的玉牌——半块蝉形玉,和山涛《与嵇康绝交书》里提到的"魏宫旧物"一模一样。
"陆先生当年在洛阳,替嵇中散送过绿绮琴。"苏晋说。
老者笑了:"好记性。
当年七贤避世,我把《蜀中遗策》藏在这酒坊密道里。
如今八王争权,匈奴人在雁门关外磨刀,这东西该见天日了。"
苏晋摸了摸怀里的地图:"遗策里写了什么?"
"蜀中的退路。"陆怀安走到他跟前,"当年阮嗣宗醉后画的,能藏三千人,能囤十年粮。"
月光漏进窗棂,照在老者斑白的鬓角上。
苏晋望着他身后的阴影——密道入口的青石板被酒坛遮着,像块沉默的墓碑。
"带我去看看。"苏晋说。
陆怀安转身走向厨房后墙,抬手在砖缝里按了三下。"咔"的一声,靠墙的米缸缓缓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冷风裹着霉味涌出来。
"跟我来。"老者的声音混在风声里,"遗策就藏在最里面。"
苏晋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火光映亮洞壁时,他瞥见洞顶刻着行小字——"阮籍醉书"。
墨迹虽淡,却和前世在《晋书》残卷里见过的批注一模一样。
洞外传来阮昭的喊声:"小晋!
周伯说新到的糯米发了芽,你快来看看——"
苏晋把火折子揣回怀里,跟着陆怀安踏进黑暗。
洞道里的脚步声撞在石壁上,像极了前世在博物馆听见的,七贤当年清谈时的茶盏轻响。
(陆怀安的身影在前方越来越模糊,苏晋摸着洞壁的刻痕,突然触到块凸起的砖。
他刚要开口,老者的声音从前面飘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