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霉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陆怀安摸黑走在前头,苏晋的火折子在洞壁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洞顶"阮籍醉书"四个小字被火光舔亮时,陆怀安突然停步。
"到了。"老者蹲下身,指尖在石壁上敲出三声闷响。
苏晋凑过去,见石缝里卡着块青石板。
陆怀安抠住石板边缘一掀,底下竟嵌着个巴掌大的铜盒。
"当年阮嗣宗用酒泥封的。"陆怀安抹掉铜盒上的积灰,"他说这东西要等'乱世里能醒酒的人'来取。"
苏晋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研究七贤时,他在《阮籍别传》残页里见过类似记载——"遗策藏于蜀酒坊,待醒世者启"。
铜盒"咔"地弹开。
里面躺着卷用油纸层层裹着的竹简,边角泛着暗黄,却连个虫蛀的洞都没有。
"这就是《蜀中遗策》?"苏晋伸手去碰,指尖发颤。
"当年嵇中散抚琴,阮嗣宗泼墨,山巨源校稿。"陆怀安声音发哑,"他们说若有一日中原崩乱,蜀地要做七贤的退路。"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阮昭举着灯笼冲进来,发梢沾着糯米粉:"周伯说你进密道半个时辰了!
要不是我闻着霉味找过来——"她一眼瞥见苏晋手里的竹简,"这是啥?"
苏晋展开竹简。
第一卷画着益州地形图,岷江、沱江像两条银线缠在山川间;第二卷密密麻麻记着各郡赋税,连临邛盐井的产额都标得清楚;第三卷更绝,用红笔圈出几十个豪族庄子,旁边注着"可联""需防"。
阮昭凑过来看,手指戳在一张水路上:"这写着'沿青衣江下,过嘉定府,可避荆州兵'?"
"这是阮籍当年醉后画的南逃路线。"苏晋喉结动了动,"前世我在洛阳旧档里见过半页残图,原来全本在这儿。"
"难怪嵇康他们没带走。"阮昭突然压低声音,"这么详细的益州命脉,落在野心家手里——"
"会变成刀。"苏晋接话。
他想起前世史书记载,八王之乱后,李特率流民入蜀,正是靠熟悉益州地形才掀翻了罗尚。
洞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柳无咎的声音撞进来:"苏公子!
李衡先生说有急事!"
三人钻出密道时,李衡正攥着袖口在厨房转圈。
他从前是洛阳太学博士,如今流亡蜀地,衣襟还沾着草屑:"王敦虽被调去青州,但他旧部没散!
我今早听见茶棚里有人打听七贤动向,说要'找个能镇得住蜀中的人'。"
苏晋的手指捏紧竹简。
王敦那老匹夫,当年为了逼七贤写《劝进表》,派人烧过嵇康的锻铁铺。
如今他失势,旧部怕是想扶持新代理人,拿七贤当招牌。
"柳无咎。"苏晋转身,"你带两个伙计,盯着西市的赌坊、东门外的客栈。
王敦旧部爱聚在这种地方。"
"是。"柳无咎摸出腰间短刀,"我今晚就去。"
"李衡先生。"苏晋又转向老者,"麻烦您联络当年洛阳的旧识,尤其是那些跟益州豪族有交情的。
我们得知道谁在拉拢谁。"
李衡点头:"我明早就去拜访临邛卓家的老管家。"
阮昭突然拽他袖子:"那向秀他们呢?
他在川南的庄子离成都可不远。"
苏晋从怀里摸出张纸条,上面是向秀的字迹:"我让周伯的侄子赶夜路去了。
纸条里写着'秋雨前收粮,后山挖窖'——他懂。"
深夜,醉仙坊的酒坛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苏晋蹲在密道里,用炭笔在竹纸上画新的形势图。
他在"王敦旧部"的位置画了个叉,又在"临邛卓家""巴西马氏"旁边打了勾。
陆怀安站在他身后,看他把七贤的庄子用红笔圈成一片:"当年他们只想着避世,你却要把这些连成网。"
"避世避不了八王之乱。"苏晋头也不抬,"前世嵇康被斩在洛阳东市,阮籍醉死在车里——我要他们活着,喝我的酒,看我吐槽他们的新花样。"
陆怀安笑了。
他摸出腰间半块蝉形玉,和苏晋怀里的半块碰了碰——那是山涛当年分给七贤的信物,如今凑成了完整的魏宫旧物。
"或许你说得对。"老者望着密道里跳动的烛火,"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清晨,成都城门楼子挂起新告示。
"新任县令刘守义,明日卯时到任。"
贴告示的衙役拍了拍手上的浆糊,嘟囔:"听说这位刘大人最恨结党营私,上任就要'整顿地方秩序'。"
苏晋站在醉仙坊门口,望着那抹新贴的黄纸。
他摸了摸怀里的《蜀中遗策》,嘴角勾出点笑。
这局棋,该落新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