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老周的布鞋碾过青石板,“啪嗒啪嗒”冲进酒坊时,苏晋正蹲在陶瓮前尝新酿的梅子酒。
“苏小郎!荆州来的帖子!”老周举着烫金信笺直喘气,“谢文渊的人天没亮就候在门外,说是刺史大人要亲自来‘通商修好’!”
苏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接过帖子。
竹纸还带着墨汁未干的潮意,“谢文渊”三个字写得方方正正,像块压在人心口的砖。
阮昭端着刚腌好的醉蟹从后厨探出头:“刘大人昨儿还说城南王记米行突然换了东家,该不会和这帖子有关?”
话音未落,门帘一挑,刘守义的官靴踏了进来。
这位成都县令额角挂着细汗,手里攥着半卷纸:“苏先生,谢文渊表面送帖子,暗里已拉拢了三个豪族。王敦旧部的人这两日在码头频繁露面,我查了船票——都是往荆州去的。”
他把纸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豪族田产、商铺的动向:“这是我派衙役蹲了三夜的结果。”
苏晋指尖敲了敲纸角:“刘大人要我做什么?”
“拆局。”刘守义盯着他,“谢文渊想借通商之名,把益州的粮、盐、铁往荆州运。等他攥紧了商路,王敦旧部再一闹——”他没说下去,但苏晋知道后半句是“益州就要乱”。
阮昭把醉蟹往桌上一放:“那咱们摆酒局?”
苏晋笑了:“得让他喝得痛快,吐得也痛快。”
当夜,醉仙坊的地窖里,苏晋往酒坛里撒了把淡绿色药粉。
阮昭举着灯凑过来:“这是你说的‘忘川’?”
“入口甜,后劲猛。”苏晋搅了搅酒液,“再加点我新配的醒神草,醉了记不清事——但说过的话,可赖不掉。”
次日晌午,醉仙坊里坐满了人。
刘守义穿着便服坐主位,谢文渊一身青衫居次,左右是本地有名的乡绅。
苏晋端着酒坛过来时,谢文渊先笑了:“久闻醉仙先生酿酒一绝,今日定要讨教。”
“谢大人客气。”苏晋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溅起细小的泡沫,“这酒叫‘忘川’,图个痛快。”
第一杯下肚,谢文渊挑眉:“甜得像蜜水,倒不像烈酒。”
“大人多喝两杯便知。”苏晋又满上。
酒过三巡,乡绅们的话多了起来。
谢文渊夹了筷子醉蟹,状似随意道:“听说益州的盐铁运到荆州,能翻三倍的利?”
“那是自然。”有乡绅拍大腿,“就是官府卡得严——”
“刘大人最是为民着想。”苏晋突然插话,“前儿还说要严查私运。”他盯着谢文渊,“听说荆州最近在招兵?军需怕是紧得很?”
谢文渊的筷子顿了顿:“苏先生消息倒灵。”
“我就是个酿酒的,哪懂这些。”苏晋又倒酒,“不过前儿见码头有船运粮,船主说货单上写的是‘荆州谢府’——莫不是谢大人在帮百姓销粮?”
谢文渊的脸有些发红,声音也大了:“销什么粮!那是豪绅们自愿……”他突然闭了嘴,额头渗出细汗。
苏晋笑着又满上:“自愿什么?自愿给谢大人送银钱?”
谢文渊的舌头开始打卷:“他们……他们说运粮到荆州,我帮着……帮着疏通关节,每人给我三百两……”
侧厅的屏风后,刘守义的亲信捏紧了手里的竹筒。
里面的蜡丸已经融开,浸透了谢文渊的每句话。
次日清晨,益州刺史府的快马冲进成都城。
谢文渊站在醉仙坊门口,脸色铁青:“苏先生好手段。”
苏晋靠在门框上,端着酒碗:“谢大人若带的是真通商,我请你喝十年陈酿。”
谢文渊甩袖上轿,马蹄声渐远。
阮昭擦着桌子嘟囔:“就这么放他走了?”
“走得了人,走不了证据。”苏晋望着远处的城墙,“刘大人已经把录音的竹筒送上去了。”
夜里,酒坊打烊。
阮昭蹲在门槛上啃卤鹅,突然抬头:“你说荆州会不会再派人来?”
苏晋望着酒坛上跳动的烛火:“会。”
“那怎么办?”
“我得让醉仙坊,不只是个酒坊。”他摸出怀里半块蝉形玉,月光照在上面,“单靠酿酒护不住人,得有更硬的底气。”
窗外起了风,吹得酒旗哗哗响。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敲在人心上。
苏晋盯着酒坛里晃动的月光,突然想起前世史书中的记载:太康七年秋,荆州刺史谢文渊因私通豪族被罢官。
而这一年的冬天,荆州边境的马嘶声,比往年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