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后院,已成一片冰封与污秽交织的绝域。
崔明远单膝跪地,青霜剑深深插入身前冻结的污血冰面,剑身嗡鸣不止,清冷的青光与附着其上的粘稠污黑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侵蚀声。他脸色惨白如纸,强行吸纳怨魂邪力、爆发冰封剑意、再撑起那道阻隔污血的冰魄封界,三重消耗几乎榨干了他每一分内力与心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喉头腥甜翻涌。
冰墙之外,幸存的五名衙役拖着重伤昏迷的赵虎和另外两名被污血溅射、神智已然陷入半疯狂的同伴,跌跌撞撞退到了前院相对安全的角落。他们惊魂未定,望着那道在污秽血浪冲击下不断变薄、染黑的巨大冰墙,如同看着一道随时会崩塌的堤坝,隔绝着身后沸腾的地狱。
冰墙之内,景象更为骇人。
炸裂的血鱼鼎碎片散落各处,被污秽冰层覆盖。鼎中原有的暗红血水,混合了黑袍人陶罐中靛蓝粘液后,已彻底化为一种粘稠如胶、色泽暗沉近黑的污浊之物。它如同活着的沼泽,在冰面上缓缓蠕动、堆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腥臭与足以侵蚀心智的疯狂恶念。被冰封的尸傀浸泡其中,体表的坚冰正被污血迅速腐蚀、溶解。一具离冰墙稍远的尸傀,半边身子已挣脱了冰壳,浸泡在污血中的部位,那靛蓝色的幽光疯狂闪烁,比之前更为妖异刺眼,它腐烂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低吼,挣扎着想要爬起!
时间紧迫!一旦所有尸傀解冻,被这强化过的污血浸染驱动,后果不堪设想!而这道冰魄封界,也支撑不了多久。
崔明远强忍眩晕,目光如电扫过这片污秽渊薮。破局的关键,必在源头!黑袍人遁走前,曾言“血鱼鼎与这满池怨血,权当利息!”他并非随意丢弃,而是引爆了最后的杀招。那陶罐中的靛蓝粘液是关键催化剂,但这污血的“活性”如此之强,其核心驱动,必与那遍布尸傀、此刻在污血中闪烁得更为妖异的靛蓝丝絮有关!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血鱼鼎炸裂的核心区域。那里污血最为粘稠,如同一个不断鼓胀的黑色脓包。而在污血表面翻滚的泡沫和粘稠拉丝中,他捕捉到了异样——几缕远比之前在尸傀体内所见更为粗壮、色泽更深邃如墨的靛蓝色丝絮,正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污血中沉浮、扭曲、吸收着污血的力量!它们散发出的邪异波动,远超其他!
就是它!控尸的核心媒介,也是此刻污血“活化”的源泉!
“必须毁掉那些核心丝絮!”念头电闪而过,但如何接近?强行踏入污血范围,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青霜剑的寒气虽能克制,但范围攻击消耗太大,且可能波及冰墙。
目光急掠,瞥见散落在污血冰面边缘的几块较大的血鱼鼎青铜碎片。碎片边缘锋利,沾染着污血,但未被完全覆盖。
赌一把!
崔明远深吸一口气,强提最后一丝内力,并非注入青霜剑,而是灌注于双腿经脉。他猛地拔剑起身,身形如离弦之箭,却不是冲向污血中心,而是绕着冰墙内侧边缘疾掠!
“嗖!嗖!嗖!”
脚尖精准地踢在几块凸起的青铜碎片上!碎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被强弩射出,旋转着射向污血中心区域那几缕最为粗壮、最为活跃的深靛色丝絮!
噗!噗!噗!
碎片切入粘稠的污血,发出沉闷的声响。大部分碎片被污血阻滞、污染、吞噬。但其中一块边缘最为锋利的三角形碎片,却精准地击中了一缕最为核心的深靛丝絮!
嗤——!
如同烧红的铁条插入冷水!那缕深靛丝絮被碎片贯穿、撕裂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圈强烈的靛蓝色冲击波!周围的污血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被击中的丝絮疯狂扭动,如同遭受重创的毒虫,其深靛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连同它散发出的邪异波动也大幅减弱!
有效!
这一击如同捅了马蜂窝!污血中心区域剧烈翻腾,更多的深靛丝絮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从污血深处探出,疯狂舞动,锁定崔明远的方向!同时,几具离得近、浸泡在污血中大半的尸傀,体内的靛蓝幽光也骤然亮起,发出威胁的嘶吼,挣扎着想要爬出污血扑来!
崔明远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抽身后退,落回冰墙边缘。剧烈的动作牵动内伤,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终于压抑不住,“哇”地喷在身前冰面上,迅速被寒气冻结成刺目的红梅。
代价巨大,但目的达到——他吸引了所有核心丝絮和部分即将复苏尸傀的“注意”!
就在那些深靛丝絮和复苏尸傀的邪念与杀意牢牢锁定崔明远的刹那——
“就是现在!”
崔明远眼中厉芒爆射,一直垂在身侧、紧握着青霜剑的左手,猛地将剑柄向冰面狠狠一顿!
嗡——!
青霜剑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清越剑鸣!剑身插立的冰面,以剑尖为中心,瞬间蔓延出无数道细密的冰蓝色裂痕!这些裂痕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凛冽寒意的古老符文——正是之前冰魄封界核心力量的残留印记!
崔明远方才支撑冰墙时,看似在苦苦支撑,实则早已将一部分精纯的青霜寒魄,悄然灌注并“编织”进了这冰魄封界的根基之中,形成了一个隐而不发的“引信”!此刻,他以自身为诱饵,引动污秽核心的邪力集中,再以最后的力量引爆这提前埋下的寒魄符文!
“封界·寂灭!”
轰隆——!
整面巨大的冰魄封界,从内部轰然爆发!不再是阻挡,而是彻底的湮灭与净化!冰蓝色的光芒瞬间刺破污浊,无数细密的、蕴含着青霜本源剑意的冰晶碎片,如同亿万把微型飞剑,以崔明远为中心,向着被锁定的污秽核心区域——那些深靛丝絮和即将复苏的尸傀——无差别地攒射、爆裂!
嗤嗤嗤嗤嗤——!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冻结、碎裂声瞬间响彻整个后院!冰晶碎片所过之处,粘稠的污血被瞬间冻结、净化、汽化!那些狂舞的深靛核心丝絮,如同被投入绞肉机,在密集的冰晶风暴中被寸寸切断、冻结、化作靛蓝色的冰尘消散!被锁定的几具尸傀,更是首当其冲,体表的污血冰壳连同内部被靛蓝丝絮驱动的残骸,被无数冰晶贯穿、切割,顷刻间化为满地冻结的碎块!
冰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光芒敛去,冰墙已然消失无踪。后院一片狼藉,满地是冻结的污血碎块、尸傀残骸、以及净化后升腾起的稀薄黑气。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甜腻腥臭和疯狂恶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大半,虽然依旧残留着阴冷和腐败,却已不再具备那侵蚀心智的恐怖邪力。
污秽的源头核心,被强行摧毁!剩余的污血失去了“活性”,如同普通的腐臭淤积,虽然依旧恶心,但威胁性大减。那些未被冰风暴波及、还处于半冻结状态的尸傀,体内的靛蓝幽光也彻底黯淡下去,再无动静。
“咳…咳咳…”崔明远拄着剑,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带出细碎的血沫。身体摇摇欲坠,视野阵阵发黑。引爆冰魄封界的反噬,几乎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确认威胁暂时解除。
前院角落,幸存的衙役们被这惊天动地的冰爆震撼得目瞪口呆,直到看到崔明远咳血,才如梦初醒,慌忙冲过来搀扶。
“大人!您怎么样?”
“快!止血散!金疮药!”
崔明远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赵虎…伤势如何?还有他们?”他指向那两名被污血溅射后神智狂乱的衙役。此刻那两人被绳索捆住,虽然依旧双目赤红,嘶吼挣扎,但动作明显虚弱了许多,身上被污血沾染的溃烂处,黑气似乎也淡了些许。显然,核心污秽被摧毁,连带其附带的精神侵蚀也减弱了。
“赵捕头伤得最重,背上伤口深可见骨,黑气入体,气息很弱!”一个老成些的衙役声音发颤,“他们两个…之前像疯狗一样咬人,现在好像…好像好一点了?但神志不清…”
崔明远心中一沉。赵虎的伤,必须尽快救治。这两个衙役也需要拔除邪毒。此地阴邪之气虽被削弱,但绝非久留之地。
“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撤离!”他果断下令,“带上所有伤员,仔细检查,不要遗漏任何兄弟的…遗体。”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
“是!”
衙役们强忍悲痛,迅速行动。崔明远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冰爆洗礼过的污秽核心区。黑袍人虽然遁走,但或许会留下线索。他强提精神,拄着青霜剑,一步步走向血鱼鼎炸裂的中心。
脚下的冰层混合着污血残渣,踩上去发出咯吱的碎裂声。寒气与残留的邪异感依旧刺骨。他在一片狼藉中仔细搜寻。破碎的青铜鼎片、冻结的污血块、靛蓝色的冰尘…忽然,他的目光被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
在一滩半凝固的污血边缘,冻结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碎片。它并非青铜,而是某种质地奇特的暗金色物质,触手冰凉沉重,上面残留着扭曲的金色纹路——正是那黑袍人脸上金纹面具的一部分!碎片边缘,还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散发着微弱的血腥气,与义庄前院地面那个诡异图案所用的粉末如出一辙!
面具碎片!还有那图案的残留物!
崔明远小心地用剑尖将其挑起,以干净的布包裹收好。这是黑袍人留下的最直接的物证!
就在他收起面具碎片,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根倾倒的、被冰封的腐朽梁柱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走近,用剑鞘拨开冻结的冰屑和污物。
那是一小截断裂的檀木簪子,雕工精细,并非中原样式,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簪子断口很新,像是被暴力扯断。更让崔明远眼神一凝的是,在簪子断裂处,粘附着一小撮极其细微的、深蓝色的丝絮残留!这丝絮的质地和颜色,与驱动尸傀的核心靛蓝丝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为纤细!
簪子?靛蓝丝絮?
崔明远脑中瞬间闪过柳如烟房中那奢华精致的妆奁,以及红绡(林秀儿)作为丫鬟相对朴素的装扮。这簪子的风格和残留的靛蓝丝絮…指向性太强了!
他将断簪同样小心收起。冰冷的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永州城模糊的更鼓声。崔明远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邪祟玷污、又被冰霜与鲜血洗礼的义庄废墟。
赵虎的生死,柳如烟与红绡残魂的存续,衙役们的伤痛,沉船的秘密,邪教的阴影…所有的重担,都沉沉压在他肩上。
他握紧了手中冰凉刺骨的寒鳞符和那两件新得的证物,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初。
“回城。”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蹒跚却坚定的步伐,率先踏出了这片污秽之地。冰蝶悄然跟上,幽蓝的光芒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执着地闪烁。